神龙元年（705年）正月二十六日，洛阳上阳宫的晨雾还未散尽，82岁的武则天被羽林军的脚步声惊醒。张柬之率领的政变集团迅速控制宫廷，女皇苦心经营二十载的大周王朝，在这一天悄然落幕。然而这场震惊天下的政变，实则留下了一个历史谜题：为何无人对退位的武曌赶尽杀绝？
二月春寒料峭的洛阳城内，御史中丞薛季昶夜访张柬之府邸。这位曾受武则天重用的酷吏，此刻却力主彻底清算武氏势力。他指着案头《吕氏春秋》中"除恶务尽"四字，力陈必须诛杀武则天及其余党。张柬之抚须沉吟，眼前浮现出二十年前徐敬业起兵时扬州城头的血色——当时反对武则天的势力，正是被女皇以雷霆手段镇压。
张柬之的担忧不无依据。神龙政变虽成功逼宫，但武三思等武氏核心成员仍掌握南衙禁军，洛阳城防体系尚未完全掌控。更关键的是，新帝李显与武氏联姻密切，其女安乐公主正待嫁武崇训。这些盘根错节的关系，让老谋深算的政变领袖选择了妥协。
被推上皇位的李显，此刻正面临着微妙的政治平衡。他深知张柬之等"五王"的拥立之功，却也忌惮其与相王李旦的潜在联盟。武三思适时呈上的密奏，让新帝看到了制衡功臣集团的机会——保留武氏残余势力，恰可防止功臣独大。
这种帝王权术在唐代并非首例。当年李世民发动玄武门之变后，仍保留建成旧臣王珪、魏徵等人，正是为平衡秦王府嫡系。李显效仿先祖智慧，默许武三思出入禁中，甚至将诛杀二张的功劳分润武氏，实为巩固皇权的精心布局。
洛阳含嘉仓的账簿揭示了更深层考量。武则天执政期间，全国仓储存粮达到隋唐鼎盛期的三倍，新开拓的科举取士渠道为寒门子弟铺就晋身之阶。这些政策遗产，使得朝中仍有大批官员心向武周旧制。张柬之等人若贸然清算武曌，恐将动摇帝国根基。
现代考古发现印证了这一点：洛阳出土的武周时期墓志显示，即便在李唐复国后，仍有官员在墓志铭中沿用"大周"年号。这种政治惯性，让政变集团不得不保留武则天尊号，以安抚旧官僚体系。
薛季昶在岭南自尽的同年秋，武则天在上阳宫走完传奇人生。她至死保留"则天大圣皇帝"尊号，这个充满讽刺意味的谥号，恰是各方势力博弈的产物。当李显最终默许武三思构陷五王时，神龙政变的真正结局才浮出水面——这从来不是简单的李武之争，而是新兴科举集团与关陇门阀的终极较量。
洛阳定鼎门遗址出土的"神龙历"残片显示，李显复位后仍沿用武周时期修订的历法。这种制度延续性暗示着，所谓"复唐"实为政治符号的更迭。武则天能免于清算，既是权谋较量的结果，更是时代转型的必然——她的政治遗产，早已深深嵌入帝国肌理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