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大学路
1973年的夏天,在“老三届”的脑海中多多少少都留有一些记忆,而我的这段经历更是刻骨铭心。
文革以来,全国范围的第三届工农兵大学生招生工作开始了,这次的做法比前两届更加公开、透明和公正,具体到我们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来说,就是采取“群众推荐,领导审批,文化考核,学校录取”四个步骤进行。远离家乡和亲人,已在北大荒呆了多年,对自己的前途感到一片渺茫的广大知青,现在面临着能圆大学梦的机会,还有谁不想摩拳擦掌、跃跃一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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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当时在兵团16连任文书兼出纳,凭借着良好的群众基础和与领导有更多接触机会的优势,幸运地成为连里两个推荐名额之一,进入了文化考核阶段。
北大荒的盛夏不仅炎热难当,更有蚊虫、小咬时不时的袭击。我们在一天里完成了政治、语文、数学三科笔试,走出考场时,个个满面通红,汗流浃背。这时又得到通知:报考外语专业的还要增加一道口语面试。我曾在白堆子外语学校初中部学了三年阿拉伯语,有着难解的外语情结,因此就报考了北京外国语学院。
这次口试由北外的一位陈老师主持,那天口试的情景至今还历历在目。
走进考场后,陈老师示意我在椅子上坐下,问了问我的基本情况。当他获悉我团有数十名白堆子外语学校的知青时,高兴地说:“我在这里的招生工作变得容易多了。”他接着说:“口试不难,我说几个句子,你翻译成阿拉伯语,就这样。现在开始,好吗? ”我点头表示同意。接着他就用中等语速、平稳的语调念了“我们热爱毛主席”、“工农兵最爱学毛主席著作”等几个句子,我逐一译成阿语,语速很快,不打磕巴。末了,他频频点头,表示满意。我还放心不下,小心地问:“老师,我还行吗?”他庄重地说:“真的不错。”停了片刻,他又说,“我是一名华侨,会六种语言,但不懂阿拉伯语。校方派我来你们这里招生,对像你这样的非通用语考生,我是从翻译时的语言流畅、发音清晰、口齿伶俐的程度来判断你们的水平的。”这真是我参加的完全另类的一种考试啊,考官竟不知道答案!
口试结束后,陈老师交给我10元钱,托我买2斤蜂蜜(4元)、一两鹿胎膏(6元),并写给我他在北外的住址。蜂蜜和鹿胎膏是我们连队的特产,他当时无法很快买到。我接过钱和地址,茫然地说:“如果我上不了北外,东西怎么带给你呢?”他会心地笑道:“你上不了,总会有人上的,东西交给他们好了。”就这样,我接受了他的委托。事后一想,我才明白,他这是暗示我已经被北外录取了。
8月下旬,大家都在焦急地等待着录取通知。25 日那天,我像往常一样,完成了一天的工作后,照例锁好连部办公室的抽屉和门窗,回到宿舍休息。当夜突然风雨大作,我睡得很香,全然不觉。第二天吃早饭时,有人对我说,连部被撬了。我顿时懵了,扔下饭碗就往连部跑,到那里一看,泥泞的土地上有一排脚印,窗户被强行撬开,窗台上也有两个清晰的脚印。
这时连长也来了,他让我打开门锁,我们走进连部,我的办公桌已被撬开,里面的250多元现金不翼而飞,幸好出纳的记账本还在。在当时,250多元相当于我8个月的工资。天哪,怎么办呀!我要求保护现场,上报团部保卫处前来处理。连长凝思片刻,沉稳地说,“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现在团部可能派不出人手,还是我们自己来处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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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巧不成书,就在出事的当天,连队指导员找到我,对我说,“你被北京外国语学院录取了,录取通知书刚刚到我手里。连队出了盗窃案,虽然不是你的责任,但钱是你负责保管的,就这样让你去上大学,恐怕别人会有意见。这样吧,录取通知书先放在我这里,罚你多留几天再走。”我只好表示同意,但我还是要求看看那张盼望已久,将改变我命运的白底红字录取通知书。果真,那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我的名字,盖着北京外国语学院的大红印章。
9月12日,离外语学院新生报到截止期限只有三天了,指导员才决定放我走。在盗窃案发生后的这10多天里,我终日心不在焉,呆若木鸡,脑子里时常浮现出一个黑影,在夜色中跳上窗台,自己又无法抓住他。这种幻觉一直伴随我多年。
9月13日清晨,我带上简单的行李,避开了送行的场面,一个人悄悄地提前离开连队。在团部火车站,我与其他连队的5名知青不期而遇,他们也是到北京上大学的。旅途有伴了,心情立刻好多了。我们凭录取通知书,用了20元左右,购买了去北京的半价学生票。从兵团到哈尔滨,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次日上午抵达哈尔滨火车站,然后改乘市内公交汽车到三颗树车站,再乘特快列车回京。这时心情越来越激动,终于又快成为北京市民了。
公交车上,不断有人在我身边挤来挤去,可我并没怎么留意。到三颗树车站后,我才发现放在外衣兜里的钱包丢了,里面有我的全部家当:十七元钱、一张哈尔滨-北京的火车票和北外录取通知书。
录取通知书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弄丢了呢,就因为买学生票用到它,才顺手把它放在钱包里了,真后悔没放在背包里。
当时我就懵了,站在那里直跺脚,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碰到这样倒霉的事,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我几乎绝望了!
同行的5位同学见此情况,也为我着急,并不断地安慰我,陪我到火车站调度室,找到调度长说明情况。调度长对我的遭遇深表同情,但他又爱莫能助,说我还得买张哈尔滨-北京的车票,但只能是全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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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此时我身上已不名一文。还是这几位同学,立即伸出援手,纷纷拿出自己的积蓄,凑足了20多元的火车票款,还多给我留了几元钱,说是到北京后搭乘回家的公交用。我感动得实在不知说什么好,可他们说我们都是兵团战友,相互帮助理所应当。在火车上我总在想,我接连两次遭遇失窃事件,真是福无双降,祸不单行,幸亏碰上了这五位仗义的同学,我才得以顺利地回到北京。
此后,我如愿地上了大学,又到埃及开罗大学留学,然后进入外交部工作。我曾多次与亲朋好友说起我上大学的这段经历,每每都由衷地感谢这几位慷慨解囊为我买车票的好战友,我也为迄今未能回报他们而深感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