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张明敬 位启

大沟绞印象

组建第六侦察大队，是在1985年的春节前，命令下达得很急，准备也很匆忙，刚过了正月十五，部队就出发了。

出发前，我们每人准备了一个留守包，把不能携带的东西，都放在包里，里面最重要的，是一张纸条，上面写了个人的家庭住址。记得很多人写的是血书，以备回不来时，往家里寄送。

部队出发，是在一个挺寒冷的早晨。天不亮，路上有积雪，天空飘着雪花。浩浩荡荡的车队，空旷的田野，恰似我们空落落的心情，收音机里播放着程琳《风雨兼程》的歌曲，伴随着加了伪装的绿色车队，走向匆忙和悲壮……

部队入滇后，真正安顿下来的第一站，是离文山不远的大沟绞村。

大沟绞应该是文山的郊区，村前有一条东西走向的土石公路，路南有一座小学校，我们的大队部设营在此处。路北是村落，好像有上百户的人家。

我们住了村委的房子，幸运的是不用打地铺，每人都分了一块床板，把床板用砖头垫起来，摆成长长的一行，睡在上面，虽然很挤，却挺满足。

房子的西头，有棵榕树，高高大大的，枝繁叶茂，我们走在公路上，远远地就能看到。榕树旁边是一条水渠，南北走向。水渠定时放水，最早的是饮用水，后面的是洗漱和浇灌用水。水渠的两边有芭蕉树，树上长满了诱人的芭蕉，我们虽然很馋，却不敢采摘。

屋子的前面是一处开阔的广场，大概是村民们集会的地方，现在被我们占用了，除了停放各分队的车辆，还设了灶台，连队的吃饭、集合、开会都在这里。

村东有一片水田，在纵横交错的田埂上，我们偶尔去走一次，经常会被弄得泥泞不堪。水田的沟渠里有黄鳝，在当地是一道美味，经常有村民去田里捕捉，然后送到文山的农贸市场售卖。

沿村前的公路，东行不远，路南是逶迤连绵的群山，群山的纵深很长。近处的山是神山，这是村民说的。虽然草深林密，但不能砍伐，这是对神灵的自然敬畏。

大队部首长在战前的动员大会上说，只有战前多流汗，才能战时少流血。我们都不想多流血，所以选择多流汗。

战前的适应性训练很残酷，经常是上午出去，晚饭的时候才能回来，然后晚上还要加练，加练的项目主要是跑地形，每人给一张地图，一只指南针，根据图上标好的位置，一个点一个点地跑下来，到家经常要后半夜。所谓的适应性训练，就是要适应这里的人文环境，让身体和自然融为一体。

村民大多是壮族，穿着黑衣黑裤。他们很好客，经常邀请我们去家里做客，开始的时候都是连队干部去参加，后来他们借故不去，便推荐我去。

学校校长请客的时候我去了。主人准备了满满当当的一桌子菜，每种菜都一分为二，盛在两个碗里对称摆放，很多都是熏肉加不同的菜品，熏肉切成厚厚的大片，有些透明。做客以前我先温习了一下民族政策，现在记得的不多了，好像有不倚门框，不坐门槛等等。进得门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幅中堂：天地君亲师。屋里虽然很暗，却很肃穆。

校长敬酒的时候，我说我酒量很少，他说他们喜欢实在人，喝醉了最好。他们喝酒的碗很大，校长倒酒前，很认真地看了看碗，可能觉得不怎么干净，用嘴巴吹了吹，又看了看，用衣角抹了抹，然后把酒倒满了……

我不知道后来是怎么回去的，反正是吐了也醉了。我后来又参加了几次村民的宴请，原因是不敢拒绝。我们可以拥有很多东西，也可以失去很多东西，唯一不能做的，就是拒绝善良和真诚。

沿村前公路西去，大约四五公里的样子，是文山西华公园，公园的唯一景点是西华山，山不怎么高，却很险峻。山上有自然溶洞，洞里供奉着神祇。最著名的是一处叫三元洞的地方，三洞相连，别有洞天。

上山的路都人为地铺设了栈道。2017年的时候，我们几位战友又重访了此地，我爬上了山顶，了却了几十年前的遗憾。从山顶上俯瞰，文山城一览无余，只是城市的变化太大了，老城区几乎找不见了，只有向东通往大沟绞的土石公路没变，仍然是老样子。

在西华山上拍的文山城一部分

大门口处，有一面很大的石雕：九龙壁。记忆中，我是和副连长周学治、七班长黄义民、三班长陈庭家，去文山办事路过时，匆匆忙忙地，进去看了下，然后拍照留念。黄义民班有照相专业的，几天后他就把照片给我送来了，我们都赶紧寄回家去，以报平安。

有月亮的晚上，经常能听到男女对唱的歌声，老人们说，那是孩子们在谈恋爱。山歌的曲调很特别，很动听。在所有的艺术门类中，可能只有音乐能直击人的心灵。

现在的人都知道文山产三七，其实，文山也盛产蔗糖。文山的郊外是成片的甘蔗林，农民把成熟的甘蔗送给加工厂。有战友编了“云南十八怪”，专门说文山的是：“马车跑城里，汽车跑城外”。

去文山城时，能经常看到：女人站在马车上，手里拉着缰绳，车上拉了甘蔗，行走在城市的街道上……

前方的战事越来越急，不时的有好消息，也有坏消息传来。我们闲暇时间，能收听到越军的华语广播，说的最多的，是我们前线部队被俘战友的现状，和他所在部队的基本信息及家庭信息。

大约是四月初的时候，大队开始组织各连队的军事主官，到前线部队观摩学习。我们连队的连长薛欣国，带六班长李自红去了前线。他们此行的另外一个任务是：与轮换部队接洽，着手部队的接防事宜，并布置部队的设防地点。

紧张的训练中，弥漫着火药的气息，仿佛空气中，都带着硝烟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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