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1年10月6日,埃及总统穆罕默德·安瓦尔·萨达特在开罗东郊举行的阅兵典礼上遭到刺杀,四名极端宗教主义的刺客暴起发难,用手榴弹和自动步枪向观礼台上晋升扫射,萨达特就这样倒在了血泊之中,跨越运河的英雄、以谈判方式为埃及带来了和平的萨达特,就这样倒在了自己人的枪口之下,时任副总统的穆巴拉克听到濒死的萨达特的遗言“这真是不可思议。”
显然,萨达特对于自己遭到刺杀这件事是难以相信的,或许他到最后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刺杀。那么,这位跨过运河的英雄为何遭到刺杀呢?他犯下了什么不可原谅的大罪吗?原因很简单,他为埃及争取来的和平,在某个角度上是一种妥协,你不能说他的妥协是错的,但也很难说这种妥协是完全正确的。
萨达特的决定事情要推回到第四次中东战争来说,当时萨达特领导的埃及在战争中的表现极为出色,被外界传得神乎其神的以色列情报部门,一直都不清楚战争即将爆发,几乎是被埃及打了一个措手不及,这让埃及和叙利亚的联军迅速占据了初期优势,并随着伊拉克军队的加入和阿拉伯世界的团结愈发壮大。但这种优势很快就被美国的援助所抵消,以色列军队在拿到了一连串的美国援助后迅速站稳了脚跟,通过一连串精妙的反击夺取了战场主动权,如果不是苏联的干涉,恐怕以色列将彻底击垮阿拉伯联军。
明眼人都知道,埃及已经没有办法取胜了,被分割的阿拉伯联军也不可能战胜以色列,摆在萨达特面前的路就只剩下一条,与以色列单方面的媾和。萨达特有理由这样去做,埃及的国力并不强大,与以色列的长期战争让他们入不敷出,战争的沉重负担已经让埃及国内的经济形势更加恶化,常年维持30%通胀率的埃及已经无力再战。如果能通过和平手段拿回西奈半岛会是一个好选择。
怀揣着这样的目的,萨达特成为了第一个访问以色列的阿拉伯国家领导人,他在1977年11月访问以色列,这在当年引发了轩然大波,谁也没想过阿拉伯世界的盟主埃及会和以色列展开正常化外交。而更让人大跌眼镜的事情在于,1978年萨达特接受了美国总统卡特的邀请前往戴维营参加会议,并最终和以色列方面达成了和平协议,双方在1979年签订了《戴维营协议》,以色列彻底撤出西奈半岛,而埃及则和以色列实现外交正常化。
这个策略好不好呢?仅从埃及自己的角度来看,萨达特的做法应该是正确的,埃及国力实在太脆弱,和以色列爆发战争主要是为了收复自己的失地。如果能通过谈判的方式拿回失地,何况他们还能甩掉战争包袱,大大缓解国内的经济压力,从而将国家重心从军事转向经济,那就再好不过了。总体来说就是,萨达特对以色列采取缓和策略,是出于埃及的实际情况做出的决定,这一点没有任何争议。
可是如果考虑埃及自身的国情民意,以及从整个阿拉伯世界的角度来看,萨达特的做法就不是那么恰当了,或者说合适但又不是完全合适。
无奈的埃及埃及和其它非洲、中东国家一样,其获得独立的过程是较为简单的,通过一次简单的政变就获得了亚洲国家需要用鲜血去争取的独立。这样的好处是国家在独立过程里受到的破坏最小,而坏处却也十分明显,那就是国家留有太多旧体系的残余,整个国家缺乏一种真正的凝聚力,也不能做出真正意义上的改革。
埃及的革命成功依靠的是前任埃及总统纳赛尔组织的“自由军官同盟”,而那个法鲁克王朝的进狱系国王也是望之不似人君,所以“自由军官同盟”只发动一次简单的政变,就可以把这个腐朽的王朝推翻。一切都很简单对吧?接下来的麻烦才刚刚开始,纳赛尔的“自由军官同盟”不是什么政党,充其量只能算是一个联合团体,紧密程度堪比酸枣同盟,如果不是为了推翻法鲁克王朝,估计这群人自己都得打上一仗。
现在摆在纳赛尔面前的问题是他没有接管一个国家的能力,可现在这个国家突然就落在他手上了,他必须尽一切努力驾驭住这个国家,不然各方势力的争权夺利就会让埃及从内部四分五裂。最后,纳赛尔选择了民族主义作为统合埃及各方势力的大旗,而为了近一步地加强这个大旗的号召力,这面民族主义大旗不仅仅针对于埃及,而是面向了整个阿拉伯世界,也可以称之为泛阿拉伯主义。
纳赛尔的做法遭到过许多人的抨击,来自冷战时期的东西方阵营的抨击声就没停过,直至现在都有些人认为民族主义是一种落后的主义,认为纳赛尔是在开历史的倒车。可现实是当时的埃及内部势力错综复杂,你几乎可以在这里找到任何一个主义和思想,但它们在埃及又都没有根基,任由他们爆发一场“国本之争”,结果无非就是把埃及变成一个四分五裂的国家,所以纳赛尔没有任何办法,他只能选择所有势力都能接受的,基于伊斯兰信仰的阿拉伯民族主义。
虽然美国对此非常“关注”,苏联直接开骂纳赛尔是野心家,这种说法直到现在都不少见,反民族主义者也总是站在所谓的道德制高点,将其抨击为一种落后的存在。但这就是埃及,乃至是整个阿拉伯世界的现状,除了民族主义之外,什么主义能站稳脚跟呢?搞自由主义吗?这不更是有病吗?说句不好听点的话,自从历史走到近代之后,那就只有民族主义是最坚挺,同时也是一个国家存在的基础了。更别说苏联当时有俄罗斯沙文主义,美国自身也有民族主义乃至是种族主义了,这种抨击的本质不过是美苏担心埃及会真正团结起阿拉伯世界罢了。
虽然极端民族主义往往带来混乱,但在特定情况下,民族主义是团结社会的最简单手段,也是团结整个阿拉伯世界的最佳手段。任何选择都有其时代背景和社会背景,不能简单归类为进步或是倒车,这是一种不符合历史客观规律的看法。埃及之所以能在过去充当阿拉伯世界的老大,很大原因就是埃及的纳赛尔率先扛起了泛阿拉伯主义的大旗。可如今萨达特不想扛这个旗了,这就让埃及陷入了外交上的被动,也是他妥协的代价。
妥协的代价外交是政治的手段,那政治是什么?答案是妥协。外交的目的是各国在利益问题上相互妥协,以此达成一种平衡,萨达特也是想通过和对以色列的缓和政策,达成两国在利益问题上的相互妥协。同时间的以色列自然愿意接这个缓和,以色列东北南三面都是敌人,次次战争都得多线作战,这对以色列的压力实在是太大了。现在埃及愿意和他们媾和,那以色列人巴不得赶紧谈判,态度基本是“累了,结束吧,赶紧的!”。
埃及和以色列有相互妥协的基础,双方也都有妥协的意愿,但问题是埃及这么妥协真的好吗?前面说过了,埃及率先扛起泛阿拉伯主义的大旗,成功当上了阿拉伯世界的老大,而第四次中东战争里阿拉伯世界也爆发出了空前的力量,这才让以色列不得不认真思考和埃及的关系。可现在你埃及突然就要跳车了,想要通过谈判要回以色列人占据的西南半岛,那其它阿拉伯国家怎么办?叙利亚失去的戈兰高地呢?约旦丢失的土地呢?这事情是不是不地道啊?
有一说一,萨达特在第四次中东战争里的成功,与当时整个阿拉伯世界的团结是分不开的。叙利亚军队和埃及并肩作战突破了以色列防线,来自约旦、伊拉克和沙特的军队也支援了埃叙联军。沙特阿拉伯率先要求美国不许支持以色列,除去石油禁运作为威胁手段外,还和阿拉伯世界的石油出口国一起涨价和减产。甚至在美国发出武力威胁时做好了炸毁油田的准备。可以说,埃及在第四次中东战争里获得的地位,远不是埃及自己争取来的,而是整个阿拉伯世界的团结换来的,即便第四次中东战争最后以阿拉伯世界的失败告终,以色列也不敢小看阿拉伯世界了。
阿拉伯世界的共同努力,让埃及拿回了尊严,也为整个阿拉伯世界争取了尊严。也就是说这次胜利就不是你萨达特自己,而是属于整个阿拉伯世界的。可现在萨达特却打算抛弃整个阿拉伯世界,单独寻求和以色列的媾和,并且准备抛弃整个阿拉伯世界,这种做法就是赤裸裸的背叛。没有了阿拉伯国家的联合,整个阿拉伯世界都再无崛起的可能,萨达特可以收回西奈半岛的土地,但代价却是和整个阿拉伯世界割席断义。
最终,阿拉伯世界将埃及逐出了,阿拉伯联盟的总部也搬离了埃及。对此萨达特不在乎了,但他要付出的代价绝不仅仅是抛弃阿拉伯世界那么简单,埃及国内矛盾也将彻底爆炸。
爆炸的内部矛盾事实上,从埃及自己的角度来思考,萨达特的决定不能说是错的,但是萨达特忽略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对以色列的战争,对泛阿拉伯主义的支持不光是埃及领导层自己的想法,而是当时全部埃及人做出的决定。纳赛尔的第三次中东战争里丢了西奈半岛,他的失败比萨达特更惨重,但他却仍旧被埃及人支持和挽留,这已经可以说明了埃及国内的态度和选择,因为对以色列的战争已经是埃及,乃至是整个阿拉伯世界的尊严之战和存亡之战了,没有退路可言了。
泛阿拉伯主义是当时埃及各方势力团结的原因,在这个大目标还在的情况下,无论埃及内部出现怎样的问题,大家都还可以忍一忍。可是当萨达特要独自和以色列媾和时,埃及内部隐藏的矛盾就全部炸出来了。尤其是,萨达特本人在经济方面屡屡失误,开放式的自由经济取代了此前纳赛尔时期的国家计划经济,这确实让埃及的经济得以增长,但国内的贫富差距迅速拉大,埃及的民生反不如前,整个埃及当时都处在矛盾爆发的临界点上。
萨达特知道这些吗?很不幸,萨达特知道但不在乎,他在民生方面的关注远不如纳赛尔,不然他也干不出这个事情来。举个简单例子,1976年10月国际货币组织向埃及经济部递交了一份改革方案,要求埃及大幅度削减对大米、豆类和食糖等基本食品的补贴。当时埃及国内的有识之士都知道这会引发埃及的社会动荡,但萨达特为了能够获得国际货币组织的贷款,还是在1977年1月宣布削减补贴。
萨达特的政策自然是酿成了一场埃及版的“米骚动”,虽然最终萨达特收回了命令,但军事镇压还是导致了160余人的死亡。此后萨达特根本没有反思自己的问题,反而是认为人民抛弃了他,转而开始支持在纳赛尔时期遭到镇压的“穆斯林兄弟会”,希望利用宗教势力来打击反对派。这注定是个昏招,因为“穆斯林兄弟会”也只是泛阿拉伯主义的支持者,你萨达特都已经放弃泛阿拉伯主义了,你还指望他们支持?这不做梦吗?
最终,穆斯林兄弟会也成为了萨达特的敌人,或者说整个埃及的各路势力都开始反对起了萨达特,萨达特的结局就已经注定了。
结语萨达特的墓志铭:“他为和平而生,为原则而死。”我觉得这句话是有失公允的,萨达特为埃及带来了和平吗?坦白说,埃及虽然结束了和以色列的战争,但埃及国内却愈发动荡,和平似乎是一个比较遥远的说法。而且他的和平是用整个阿拉伯世界的未来做代价换来的,在萨达特遇刺八个月后,第五次中东战争爆发,以色列军队进攻了巴勒斯坦、叙利亚和黎巴嫩,期间还爆发了贝鲁特大屠杀,遇难人数至今不明,可能超过三千人。
这是最后一次中东战争了,这次埃及没有做出任何回应,阿拉伯世界也从此分崩离析,再也没有了复苏希望。这就是萨达特换来和平的代价,纳赛尔主义后继无人,曾经团结的阿拉伯世界再没有了希望可言。或许,这能够向我们解释为什么萨达特会遇刺,为什么他死之后阿拉伯国家反应冷淡,甚至有人庆祝他的死了,历史终究是给出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