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小子又来了?一身酒气还想见我闺女?滚滚滚!" 老丈人李大山醉醺醺地推开吱呀作响的院门,身子歪歪斜斜地横在我面前。
我低着头,脸上火辣辣的,手里攥着的大红喜字都快揉烂了。
1975年的夏天,知青陆续返城,我们村显得格外冷清。空荡荡的田间地头,只剩下庄稼在风中摇曳。
那天我刚拿到提干通知,骑着借来的永久自行车往家赶。远远就看见李小芳在村口那口老井边打水,她还是那么清秀,梳着两条细细的麻花辫,布衫洗得发白。
看见我,她提着水桶小跑过来,辫子一甩一甩的:"大强哥,你这身军装真是越来越神气了!"
想起来,我跟小芳的情分还得从那年说起。
那时候我爹刚从部队复员回来,左腿落下残疾,走路一瘸一拐的。是李大山让我爹当了生产队保管员,这才有了个安稳的差事。
小芳比我小两岁,从小就爱跟在我屁股后头跑。我去田里帮工,她就提着粗瓷碗给我送水;我去仓库帮我爹整理账目,她就坐在门槛上削竹条编筐。
村里人都笑说:"这俩娃娃,青梅竹马,天生一对啊!"
后来村里来了知青,有不少小伙子追求小芳。可她就跟根葱似的,谁都不搭理。
我参军那天,她偷偷塞给我一个布包,打开一看,是她织的三双棉袜。袜子针脚细密,一看就是花了不少心思。那时候我就懂了,这丫头也是对我有意思的。
当兵这些年,每次休假回来,我都能在村口井边看见她。有时候是在浆洗衣服,有时候是在担水。更让我感动的是,她总惦记着帮我爹妈干活。
我爹的伤腿遇阴天就疼,她隔三差五就给我爹送自己熬的草药。那味道苦得很,我爹直说喝不下,她就坐在一旁,软声细语地劝:"叔,这可是我找李大夫特意配的方子,您喝了准保管用。"
那天回村,我刚跟战友王建国说起准备跟小芳提亲的事。他使劲拍着我肩膀说:"你这个憨货,你看看你现在多出息,提了干,待遇也涨了,赶紧把人娶回家吧!"
谁知道晚上去李家提亲,李大山一听就炸了:"啥?你想娶我闺女?门都没有!"
他站起来在屋里直转圈:"你们当兵的,动不动就调防,让我闺女跟着你颠簸半辈子?再说,你爹那条腿..."说着说着就红了眼圈,抓起桌上的酒瓶咕咚咕咚灌了几口。
小芳妈张巧云心疼女儿,偷偷跟我说:"大强啊,你叔这是心里有疙瘩。当年你爹参军,你奶奶差点没把你妈骂跑。他是怕小芳将来受苦啊。"
我回到营区,整宿整宿睡不着觉。战友王建国看不下去了,出了个主意:"这样,你装醉去他家,醉翁之意不在酒,看看能不能打动老丈人的心。"
我寻思着这办法不错,特意挑了个周末的晚上。买了两瓶老白干,在嘴里含了几口,喷得满身酒气。
谁知刚进李家院子,就见李大山歪在门槛上,手里还攥着个酒瓶子。看见我来了,他眼睛一瞪:"臭小子,你是不是又来找我闺女?"
我一下子酒醒了大半,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叔,我是真心实意要对小芳好。我知道您担心啥,可我爹当年参军,我妈一个人在村里拉扯我,现在不也过得好好的?"
正说着,院子外头传来一声惊呼。小芳发烧了,整个人烫得厉害。
那一宿,我和李大山手忙脚乱,先是找村医开药,后来又骑自行车去公社医院打针。我骑车带着小芳,李大山在后面追着跑了好远。
天快亮的时候,小芳的烧才退下来。她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却还冲我们笑:"爹,大强哥,你们别担心,我没事的。"
李大山看着熟睡的女儿,眼圈通红:"大强啊,你知道我为啥总喝酒吗?我就这么一个闺女,从小娇生惯养。你要是真心的,叔就把闺女托付给你了。可你要是敢对她不好..."
话还没说完,我就连连保证。没想到这一保证就是三十年。
结婚后,我们真像李大山说的那样,部队调动频繁。小芳跟着我东奔西走,生了孩子还要照顾老人,可她从来没叫过一声苦。
最难忘的是1982年,我突然接到调令要去边远山区。小芳刚生完孩子没多久,月子都没坐完整。我不忍心让她跟着受苦,可她硬是收拾好行李跟我去了。
那些年,我们住过帐篷,也住过土坯房。冬天的山区冷得刺骨,小芳就用土坯垒了个灶台,每天变着法子给我做可口的饭菜。
有一次,她病得厉害,可死活不让我请假:"你放心,我自己能照顾好自己。你的岗位要紧,可不能因为我耽误了正事。"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们的孩子渐渐长大,老人的头发也慢慢变白。小芳总说,她嫁给我是这辈子最幸福的事。
前些日子,我又回了趟老家。推开院门,看见李大山还是老样子,醉醺醺地坐在门槛上。
他看见我,咧嘴笑着喊:"女婿,快进来喝两盅!这些年,你没让我失望。"
看着他满头的白发,我突然明白了,有些缘分就像老酒,越陈越香。那年的醉翁之意不在酒,如今酿成了最甜美的佳酿。
想到这里,我迈步走进了洒满夕阳的老院子,鼻子有点发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