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会昌三年,长安城的夏夜闷热难耐。左神策军中尉仇士良的府邸内,烛火通明。这位年过六旬的权宦正把玩着一枚玉印,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侍从慌忙递上药汤。他绝不会想到,自己权倾朝野二十载,最终竟会被曾经扶持的唐武宗逼得告老还乡。
元和五年,十六岁的仇士良净身入宫。这个来自岭南小吏之家的青年,本可走科举正途,却选择了一条更为险峻的晋升之途。彼时的大明宫,宦官集团已悄然崛起,成为与南衙相抗衡的北司势力。
凭着过人文采,仇士良很快在内文学馆展露头角。他白天教授宫女经史,夜晚研读《资治通鉴》,这种勤勉引起了掌权宦官王守澄的注意。太和初年,当王守澄与宰相李逢庆争权时,仇士良抓住机遇,借"甘露之变"的契机,联合文官集团反戈一击,亲手将恩主推下神坛。
太和九年冬月,大明宫紫宸殿。宰相李训正向唐文宗呈报殿前石榴树夜降甘露的祥瑞,暗藏甲士的金吾卫已在左银台门待命。屏风后的仇士良突然瞥见武将韩约苍白的脸色,瞬间警醒。
这场被后世称为"甘露之变"的政变,最终以四位宰相血溅兴安门、六百朝臣葬身神策军刀下收场。史载那几日,"坊市剽掠者不可胜计,尘埃蔽天",长安城内的商贾甚至因身着粗布麻衣就遭屠戮。当朝首辅王涯被腰斩于市时,百姓还在争食其肉——这是对读书人最恶毒的羞辱。
会昌元年春,含元殿的垂拱听政。唐武宗李炎端坐龙椅,殿下站着的却是代批奏折的仇士良。朝臣们发现,这个掌控神策军二十年的老宦官,竟能模仿先帝笔迹到以假乱真的地步。
但鲜为人知的是,正是这个看似权倾天下的宦官,在唐武宗登基大典上当众跪献玉玺。原来当年文宗驾崩时,宰相李珏等人主张立太子李成美,是仇士良当庭厉喝:"太子年幼,安能决事?"随即手诏颍王李炎入宫,在神策军护卫下完成政变。
仇士良的倒台始于会昌三年秋。那日,他突然收到武宗敕令:加封楚国公,致仕归第。府中私兵八千,竟无一人敢抗命。三日后,数十辆牛车满载着御赐珍宝驶出通化门,曾经不可一世的权宦在城郊别院郁郁而终。
究其根本,在于皇权与宦官的共生关系。正如仇士良临行前告诫徒子徒孙:"天子不可令闲暇,常宜以奢靡娱其耳目。"道出了宦官专权的生存法则——永远做皇帝最趁手的工具,而非取而代之。
当我们翻开《旧唐书》,会发现对仇士良的记载充斥"弑二王、一妃、四宰相"的暴行。但细究甘露之变,时任翰林学士的令狐楚在《代李司徒谢追赠表》中透露出关键信息:"中使马元贽密奉纶言"。可见所谓"弑君"实为文宗默许的权力洗牌。
这个被史家贬为"弑君逆贼"的权宦,生前始终未敢废立天子。他的崛起与陨落,恰是大唐皇权暗弱、藩镇割据的缩影。当我们感叹"唐亡于宦官"时,或许更应思考:为何看似强大的皇权,需要依赖家奴来制衡朝臣?
长安城的暮鼓声中,大明宫遗址上的荒草岁岁枯荣。仇士良们的幽灵,真的随着唐王朝的覆灭消散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