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述人/盖雪松

整理/位启

扣屯，在越南也只是一个有三十几户居民，外界并不知名的小村庄。但，在对越自卫反击战中，在高平战区，他的知名度，不亚于省会高平。

曾有三个军、四个师的作战命令中，出现“扣屯”这个村名。首先123师367团战役穿插的目的地是扣屯，然后121师的361团、362团，分别先后接到向扣屯穿插的任务；据战后资料，南线穿插的124师，也有一个团穿插目的地是莫隆、扣屯(莫隆、扣屯是相邻的两个村名)；我团占领扣屯后，我师363团也移防扣屯，150师又从这里加入战斗，甚至54军也曾派出部队到达扣屯(我们在扣屯曾相遇)。

为了攻战扣屯，曾经发生了十几次的战斗，有几百名我军战士，献出了宝贵的生命。扣屯这个村名，我相信，是在我军对越自卫反击战的作战命令中，在战后的战例、战史中，出现最多的名字。

我班时隔一晚，又再次进入扣屯。

二月二十五日，刚吃过早饭，大约六时左右，团长走到我们的掩体(我们离团指三十米左右)。我连长看到后，立即过来，问团长有什么指示，团长让连长把我班集中起来。

此时，我班人员都在掩体周围，听到团长说话，立即自觉回到掩体。

连长对团长说：“都回来了”。团长先问大家：“昨晚休息好了没有？”我们回答：“休息好了！”又问：“早晨吃饱了没有？”这时大家没有异口同声，有的说，基本吃饱，有的说，只有大米，没有菜，哪能吃饱。团长笑了笑说：“拿下高平，我们就什么也有了，最多两天，我们的后勤就能过来，大家还得坚持两天。”又接着说：“昨天，我和你们都看到二营遭伏击的现场，我二营现在还有三百多人下落不明，我今天给你们一个任务，到扣屯，每家每户地搜查一遍，看看有沒有我负伤的伤员躲藏在老百姓家中，如有给我救回来。在村中搜伤员，要注意隐藏的越南残军、民兵和特工。不要伤员没找到，你们回不来了。一定先搜索，后查找，你们准备一下，轻装出发！”我们齐答：“是！”

于是，我们把不用的东西放在掩体内，向扣屯出发。

扣屯周围，已被我部全部占领控制，我们去扣屯，沿途大的危险没有，但隐藏的民兵、特工和仇恨我们的老百姓，还是防不胜防，前几天，我们深受其骚扰和袭击。

我们踏上去扣屯的公路，立即把枪的保险打开，成战斗队形向扣屯靠近，沿路昨天下午看到的烈士遗体，已全部被收容抬走，只留下片片血迹和散落的大米等生活用品。

我们很快接近村口(昨天下午到达的位置)。在村口，我和副班长凌康荣协商了一下，决定先对道路、小巷和竹林搜索一遍，到村东后返回分组，一户一户地搜查。

搜查前，我对村庄的分布和房屋，进行了仔细地观察。扣屯村东西长不过二百米，南北宽，路两侧加起来不过一百米。路北侧房屋多一些，村中有多处占地几十平方米的竹林。房屋多为低矮的土房或砖房。有的用砖围的小院，有的用木栅栏围的小院。村中的小巷，也只有三十至五十米，两侧三至五户人家，整个村庄估计三十几户人家。村的南侧是山，坡较缓。东侧和北侧是稻田地。最隐蔽的地方就是竹林和房屋内。

我决定将全班分为三组，副班长、机枪手和一名冲锋枪手，在扣屯村口占领能通视全村和村周围的位置，掩护其他二组，先对村中道路、小巷、竹林周围进行搜索，搜索的两组在搜索过程中，也是一组掩护，一组搜索。村中死角太多，一点也不敢大意。

我们用了一个多小时，从村西搜索到村东，除了发现路边沟中三具烧焦的尸体，就是在村中到处乱跑的十几头猪和十几只鸡(越南猪是散养的)，再没发现一个活物。在村东，我向四周看了一回，村东是通往高平的公路，路两侧是稻田地。村南侧是不高的山坡，一直通向我团的防御阵地，离阵地约一公里。村北也是一片稻田地。

我确定周围没有敌情后，开始从村东向西逐户搜查。两个小组，一组负责路南，一组负责路北，两组齐头并进，互相照应。我要求每组三个人，不要同时进屋，一人在大门囗掩护，一人在房屋门口，一人进房间查看。

逐户搜查更慢。当我领的二人搜索到村西的一条小巷，此小巷三户人家，搜完两户，当进入第三户，此户有一个砖墙围的小院，院墙不高，约一米半左右，房屋是用砖砌的三间小房。

我刚推开大门，准备进入，突然房门开了，跑出一个约七十多岁的老头，一出门就大声喊叫，一位战友，一惊之下，举枪就要射击，我看是一位空手老人，立即喊：“不要开枪”。

我听他的喊叫，耳熟的很，但又听不懂。这时，和我一同搜索的战友林吴生说，班长他会说广东话，这位战友是广东堪江人，另一位战友，谢进优也是广东堪江人，都是七七年入伍的老兵。我问他俩，他刚才说的什么话，林吴生说，他喊不要开枪，我是华侨。

我听是华侨。我们立即将枪口放下，我让二位战友问他，家中还有人吗？村中还有没有人？他为什么不出去躲藏？他一一作了回答。他说家中就剩他一人，他岁数大了，跑不动(的确，这位老人七十多岁，很瘦弱)，家人都跑上山了，也不知死活，村中现在一个人也没有，越军已撤走了，民军也被你们消灭了(他说的民军，应是民兵)。

我的两位战友，说把他带回去，我考虑了一会说：“不要带了，他是个老人，能知道什么”。我让林吴生战友告诉他，叫他在家中躲着，不要出来，出来很危险，到处打仗，他听了点点头。我到房内看了一下没什么。我让他回屋内，他就回了屋。我同时告诉我这二个战友，谁也不能说发现华侨。当时，我班除了我三人，其他人也没看见，他家有院墙，挡住了其他人的视线，他的家又在村的西北边上。

我们出来，又把剩余的几家搜查了一遍，同样没发现什么。

（对华侨的处理方法，我不知当时为什么那么做，当时我看到一个老头，很可怜，让他回家不出来，就是怕我军误杀。不让二位战友告诉其他人，也是怕知道的人多，有些好事的人，会伤害老人。

刚打完仗时，我还时常惦记这位老人，时间长了，也就忘记了。

前几年，林吴生战友在微信中提起华侨，我才又想起，不知这位老人活没活到战后。

扣屯在三天后被我友邻部队放了一把火，把大多数房屋烧毁。）

全部搜查完毕，没发现一个伤员，但在沿路搜索时，在村中路北的沟里，发现被烧焦的尸体，无法辩认是敌是我，但从烧焦的特征和时间看，应是二天前我二营牺牲的战士可能性大，昨天下午收容尸体的人员，可能也是因无法辩认，才没有收容。没有什么发现，大家准备返回。

这时，我看着公路上和村内散落的枪支，说:“把枪支捡回去。”(收容遗体的人员，怕被敌伏击没捡枪支)。大家于是去捡枪支，我捡起一支半自动，发现没有准星，又捡起一支冲锋枪一看，同样没有准星，我问其他战友捡的枪什么样，他们回答都没有准星，问我要不要捡，我说捡回。又一想，越南军队不愧打了多年的仗，武器带不走，在紧急情况下，用最简单的方法，迅速破坏枪的性能，沒有准星的枪，还能用，但效果就差远了。我们把枪捡起来，一查共四十多支(冲锋枪和半自动步枪)，只有一具损坏的四零火箭筒。(看到这里，大家会发现，我们没捡到重装备，就连班用轻机枪也没有)。这么多的枪，我们携带很困难。我们发现在不远处路边，有一辆两轮的拖车，我们把拖车拖过来，把枪装在车上，正准备返回。

一个战友说：“班长，我们有拖车，打两头猪回去，让饮事班给我们做猪肉吃吧！三天只吃大米，一点菜也没有，混身没劲。”我想，其他连队杀牛，团首长也没制止，也没批评，我说可以。

他们一听我同意，立马二三人一组，不一会就打了五头猪，我喊：“不要打了，多了拉不动！”大家立即停止，拖了回来，每头大约一百多斤，不是很大，装了满满一车。我分配三人在前拉车，两人在两侧推，其余四人前后警戒。刚走，后边又响了两枪，我们以为有情况，回头一看，后面警戒的战友，又打两只鸡，跑过去拿了回来，我说：“你真贪财！”他笑着说：“鸡肉比猪肉好吃，回去我们自己吃！”

我们拉着枪和猪返回阵地，当拉着车从公路转入小路，一路上坡，把我们累得出了一身汗，离阵地二百米左右，打鸡的那位战友，把两只鸡用一绳把腿绑在一起，把冲锋枪刺刀打开，边把鸡挑起扛在肩上，边说别被他们抢去。我看了他一眼，说：“像个土匪一样！”他笑了笑，我也没管他。

到了阵地，我连的战友，看到我们拉了一车猪，高兴地大喊：“有猪肉吃了！”团长和指挥所的人员，听到喊声，也出来看。当团长看到一位战友用枪挑着鸡，气得骂道：“你们是日本鬼子？混蛋！把鸡拿下来！”当团长骂第一句，我认为团长要训我破坏战场纪律，当听到第二句，我知团长是骂我那位战友，我的心一下放下了，也瞪了那位战友一眼，令他赶紧把鸡拿下来。

连长和指导员也走了过来，我说了一句：“连长、指导员，战利品给你们了。”

我班把车放下，回到掩体休息。连长、指导员高兴地说：“你们为连队解决了一件大事！”并对我说：“赶紧向首长汇报一下扣屯的情况！”

我进了指挥所，将搜索扣屯的情况作了汇报，团长、政委、参谋长三位首长听后，没说什么，团长说:“回去休息吧！”我走出了指挥所。

我连长把我们拉回的猪，分给了指挥所、通信连等连队。团长没训我，是由于我们为部队解决了一个大问题，部队断粮三天，又干吃了二天大米，没有油水，沒有菜，所有的人员体力都很弱，遇到战斗，将严重影响战斗力。

战后，有人批评我团长，说我团长纵容部队杀老百姓的牛、猪。我团长说了这样一段话:“我不让战士们杀老百姓的牛和猪，我的士兵将会饿死。即使饿不死，遇到打仗，也没战斗力，将会被越军杀死，我把他们扔在越南，那我才是罪人！”战场上纪律需要遵守，但要看当时的情况，权衡利弊，我认为我们团长是对的。消灭敌人，保存自己。是部队的基本原则。

备注:

各位读者，在战争时期，无论遇到敌、我那方的士兵，都不要急于显身，一定要先发出信号，当对方让你显身，方可出现，否则很容易被击伤或击毙。

那位华侨就犯了这样的错误，如果不是我制止及时，他可能就死在我战友的枪口下。

这位华侨是发起战斗的第八天，我见到的第二个老百姓。所以有感，将本篇标题"再进扣屯"改为″我是华侨"。

战争对参战人员是残酷的，但对老百姓来说更是灾难。所以说珍爱和平，保卫和平是每个人的职责！

（图片后三个摘自网络，如有冒犯，联系必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