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的那个傍晚,我没想到避个雨会成为我这辈子最难忘的时刻。
站在医院走廊上,看着病房里正在打点滴的老伴,我忍不住红了眼眶。
那是1984年的七月,我清楚地记得那天的每一个细节。刚从军校毕业的我,揣着回家探亲的车票,走在陌生小城的街头。
天空阴沉沉的,一场暴雨说来就来。我赶紧躲进路边一家小商店的屋檐下。
雨越下越大,水花四溅,街上的行人都在狼狈地奔跑。
"林为民,真是你啊!"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回头一看,可不就是我军校的同学战友杨铁山嘛。这家伙还是老样子,浓眉大眼的,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
"你小子怎么在这?"我惊喜地问。
原来他分配到这个小城的轻工厂当技术员,这会儿正准备下班回家。
"走,去我家坐坐,就在前面。"他二话不说,拉着我的胳膊就走。
雨点打在脸上,我们一路小跑。杨铁山的家在一栋老式筒子楼里,楼道墙上贴满了工厂电影放映室的海报。
刚进门,一股饭菜香就扑面而来。杨铁山的妈妈是个面善的老太太,戴着老花镜在厨房里忙活。
"来来来,快坐。"老人家热情地招呼我,还特意给我倒了杯热水。
饭桌上,杨铁山神秘兮兮地看着我:"林班长,你都二十五了吧?该找个对象了。"
我嘴里塞着饭,含糊地应付着:"这工作都还没站稳呢,哪有心思想这个。"
"巧了,我表妹一会儿就回来,在纺织厂当统计员,人漂亮又懂事,跟你挺配。"
我心想这家伙又在打什么主意,正要说话,门外响起了脚步声。
进来的姑娘穿着一件蓝白条纹连衣裙,扎着马尾辫,手里提着公文包。她刚想打招呼,一抬头看见我,脸色顿时变了。
我也愣住了 - 这不就是去年在军校门口,把我训斥了一顿的那个姑娘吗?
那时候我正值班,看见一个姑娘在军校门口来回走动。按规定不能让闲杂人等在门口逗留,我就上前询问。
谁知道这姑娘性子烈,说自己是来找表哥的。我不信还要赶她走,结果被她当场训斥了一顿。
"这是我表妹,李红梅。"杨铁山还在边上乐呵呵地介绍,完全没注意到我们之间诡异的气氛。
李红梅脸红得像个苹果,低着头只顾扒饭。我也不自在,只好跟杨铁山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吃完饭,外面的雨还在下。杨铁山非要留我住下,说等明天再走。我推辞不过,只好答应了。
晚上,我躺在客厅的行军床上,听着外面哗啦啦的雨声,怎么也睡不着。
第二天一早,我收拾好东西准备告辞。李红梅突然叫住我:"林同志,那天的事..."
我赶紧摆手:"都过去了,别提了。"
她抿嘴笑了笑:"那天是我太冲动了,对不起。"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她脸上,我才发现她笑起来真好看,眼睛弯弯的像月牙儿。
就这样,我和李红梅开始通信。一开始是为了化解尴尬,渐渐地信越写越长。
她在信里说,自己从小跟着爷爷奶奶长大,性子急是因为要强,但心地善良。我也给她讲部队里的趣事,说新兵训练时的糗事。
转眼到了年底,我休假回来看望杨铁山。李红梅特意请了假来见我,穿着厚实的棉袄,脸被冻得通红。
"给你织了条围巾。"她从布包里掏出一条墨绿色的围巾,"部队里冷,你戴着暖和。"
我接过围巾,摸着上面的针脚,心里暖烘烘的。杨铁山在边上笑得贼兮兮的:"我就说你们能成,我眼光准吧?"
可好事多磨。1985年春天,我接到调令,要去西北边疆。那地方条件艰苦,我不敢开口让李红梅跟我去。
没想到她主动提出要跟我一起去。"我爷爷年轻时就是从上海去大西北支援建设的,我怕什么?"
可她父母坚决反对,说女儿跟着我去受罪,不如在厂子里好好干。杨铁山的妈妈也劝我调个近点的地方。
我给李红梅写了封长信,说等我在那边安顿好了再接她去。可她直接请了一周假,坐了三天三夜的硬座火车找到我。
她二话不说,把户口本和工作调令拍在我面前:"我都办好了,就等你点头。"
那一刻,我眼眶发热。这个倔强的姑娘,为了我连声招呼都不打就辞了工作。
1985年深秋,我们领了结婚证。婚礼很简单,就在部队食堂包了几桌饺子。战友们都说,从没见过我笑得这么开心。
日子虽然清苦,但我们很知足。她在团部做文员,我带着新兵。每天看着戈壁滩上的落日,听着风吹过营房的声音,都觉得特别幸福。
1986年冬天,她怀孕了。当时部队医疗条件有限,我心疼得不得了,想让她回城里待产。她却说什么都不肯走:"我要在这生,让咱们的孩子从小就跟戈壁滩亲近。"
生产那天,外面刮着大风。我在产房外面急得直转圈,手里的烟一支接一支。
听见孩子的第一声啼哭,我冲进去就看见她满头大汗地笑着:"是个男孩,跟你一样结实。"
儿子渐渐长大,我们的日子也越过越好。营区里盖起了新房,通了自来水,还有了小学。
转眼三十多年过去,我们都退休了。儿子在省城当了医生,常劝我们搬去跟他一起住。
可我和红梅还是舍不得离开这片戈壁滩。这里有我们的青春,有我们的故事。
去年,我们去看望杨铁山。他还是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子:"当年要不是我火眼金睛,你们能成?"
红梅笑着说:"就你话多。"然后温柔地看着我:"要不是遇见你,我这辈子都不会知道,原来戈壁滩的月亮这么圆。"
前些日子,红梅突然病倒了。医生说是年轻时候吃的苦太多,落下了病根。
看着病床上的她,我握着她的手,想说些什么,喉咙却哽住了。
外面又下起了雨,就像那年我们初遇时一样。她虚弱地笑着说:"你看,又是下雨天。"
我点点头,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那年避雨相遇的场景,还像昨天一样清晰。
她轻轻拍着我的手:"别哭,咱们这辈子值了。"
护士进来换药,我站在窗边。雨水打在玻璃上,模糊了远处的戈壁滩。但我知道,明天太阳出来的时候,这片土地还是会像三十多年前一样美。
就像我和红梅的爱情,经历过风雨,却依然温暖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