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步白堤
在白堤入口处,看到白居易的“钱塘湖石记“,跟前有不少人围观。我首先看到的是末尾的一句, “恐来者要知,故书于石。欲读者易晓,故不文其言。”于是,从头学习了白市长的这篇民生文章。
钱塘湖就是一个大水库,在唐朝时承担着旱溉涝蓄的功能,“凡放水溉田,每减一寸,可溉十五余顷。”为了及时抗旱,他放权基层,直接放水。“若岁旱百姓请水,须令经州陈状,刺史自便压帖,所由即日与水。若待状入司,符下县,县帖乡,乡差所由,动经旬日,虽得水,而旱田苗无所及也。”为了加大抗旱的力度,他带领州府,修筑湖堤,加高数尺,作了此文,并就过程中遇到的干扰给予澄清。
读着这样的文字,不仅了解了白堤的修筑过程,还直切地感受到了他的用心。转身望着大堤,就简简单单一个围堰,却能管这么大的用场。想到了都江堰,第一次去看时,觉得平淡无奇。再去参观,用心体会时,才理解了先人所讲的大道至简,大功不夸。迈步走到白堤上,我还在想,事情搞复杂了,就很难做成;做精巧了,就难以长久受用。白居易身后,这里不知道发生了多大的变故,但这个朴实的大堤一直在,一直在发挥着作用。
白居易其实是特会生活、注重享受的福官。在杭州时,特别喜欢冷泉亭,工作之余,经常到这里来,欣赏其四时风景,享受它的清幽自在,甚至,“坐而玩之者,可濯足于床下;卧而狎之者,可垂钓于枕上。”这个亭子是前任修建的,此前已经有五位领导修了五个亭子。他觉得,这些亭子占据佳地,无以复加,就择其一而尽情享受,述而不作,没有再想着修一个冠以白名的新亭。
苏轼仰慕白公,隔着几百年,来到这个湖山胜地,修建了苏堤。站在雷锋塔上,遥看二堤,觉得它们像两条绿色的项链,坠起翡翠般的孤山。就是有了他们这样的有为者,西湖才像一本华美的大书,存留丰厚的遗迹,收藏惊艳的故事,成了被岁月越磨越亮的明珠。西湖明珠离不开这些实干的物事,也少不了这些精美的故事。
宋神宗熙宁十年(1077)4月,苏轼到徐州任职。7月黄河决口,水汇徐州城下,高出城墙近4米。是动员百姓逃到山上,任由一座古城被淹没,还是与大家一起抗争?他选择了后者,带头吃住在城墙上,衣服被雨水打湿,双脚日夜泡在泥中,整整坚持了45天,与大家一起,让徐州城得以保全。过后,他请求朝廷,拨款加固城墙。为了让后世铭记这一重要时刻,拿出朝廷奖励他的银两,支持修筑了黄楼。他的弟弟苏辙,曾动员全家支持哥哥的义举,又撰写了“黄楼赋”,让它传遍天下,流传到今,成为徐州亮丽的名片。
在此之前,那个能干且敢于花钱的滕子京,在保卫泾川胜利后,私自用官银奖励官兵,被弹劾到湖南,两三年就干出政绩,“政通人和,乃重修岳阳楼”。据说,他站在新兴的高楼上,看着巴陵胜状,抚栏哭泣,似乎心中有着无限委屈。他没有把这样的情绪写出来,而是请人画图,送给范仲淹,由后者写下了名垂千古的文章,发出了“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警世长鸣。
滕子京重修的岳阳楼,随着范仲淹的大文章,一起让古岳阳名动天下。稍后几年,孔子四十六世孙孔宗瀚,主持修筑了赣州城墙,并在城墙上建造了一个高台。万事完毕,站到台上的他意满志得,手绘眼前八景,把图画送给千里之外的苏轼,请他按图题诗。作为天下最爱嘚瑟的大文豪,苏轼当即写下八首诗,被刻石立在高台前,高台因此得名八境台。若干年后,南迁路上,苏轼来到赣州,站在八境台上,细看江山风月,觉得当年所写,未能道其万一,遂又作记,给予抱歉式说明。
八境台高踞墙上,迎着赣江,前面有一个半圆形的瓮城。瓮城的厚墙分上下两层,原为炮台,曾架着多个火炮,怒视江面,随时准备炮轰一切来犯之敌。台后的院子里,站着一位干瘦的老人,青铜铸就的身材,透着坚毅、儒雅的风范。孔宗瀚仍像古城的值更者,甚至像景区的清洁工。
步入孤山岛,一一拜过中山亭、鲁迅像、蔡元培像,放鹤亭、云亭、西泠印社等,我在想,他们把风华留给孤山,西湖也让他们长存。无论一堤一亭、一文一诗、一图一印,哪怕只是一个美丽的传说,这些有益的流传,像湖上的一缕细波,或者堤边一棵大树,共同凝结了丰盈的西湖文化。
告别西湖,我还在品着刻在墙上的“钱塘湖石记”,想着诗人白公如何絮絮叨叨讲着放水的诸般细节,如何义愤填膺地以妄、谬驳斥那些坐而议论者。不禁然间笑了,笑他的述而不作,也笑他的又作又述,还笑他白话作文的用心。不然,谁能知道简单的一件好事背后,竟然还有过那样的是是非非;隔着千年,读他的文字,还能像当面聆听他的叙说,看到一个父母官真切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