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口喝酒
昨天晚上,跟妻子聊天时,说天天感觉没吃好。平日管我吃喝的她,有些委屈地说,你刚从外面大鱼大肉地吃回来,想吃火锅咱就吃火锅,想吃面我就给你擀面,哪一顿没吃好?我苦笑了一下,赶紧说,就是感觉没有特别过瘾的。
进入中年,吃饭越来越简单。两个人晚上喝半碗粥都觉得饱,吃半个馍也会积食。吃不动了,就感觉干啥都不带劲。
2010年这个时候,我们还在欧洲学习,吃洋面包,受洋罪。四国交界的一个小城里,没有中式面馆,连意大利面也不好找,整天吃汉堡,实在馋了就煮几包从国内带去的方便面。偶尔也去吃西餐,在那种灯光不特别亮的地方,挤在一堆老外当中,小心地使着刀叉,小块吃肉,小口呷酒,浑身不自在。圣诞节前,一个朋友去看我们,请大家好好吃了一顿。
那天飘着雪花,走在古城上千年的街道上,摸着软软的雪,特别兴奋。十几个人围在一起,菜还没上,朋友就给每个人倒上半杯白酒,说兄弟们在这里受苦了,走一个。喝红酒的杯子,杯底一晃就一盎司,我们却个个一抬头,把几盎司干了下去。
面包、牛肉、土豆,每道菜都要干上一杯,很快就起身捉对交流。大声说话,大口喝酒,几乎要把屋顶都吵翻了。店员躲了起来,菜成了无人问津的道具,屋子里的氛围几乎要燃了。
出国前,我们专门培训了一个月,强调过西餐礼仪,说吃饭时声音不能太大,包括咀嚼声,也包括说话声。刚到不久,那个退休的国防部长给我们接风,每人发了一瓶300毫升的小瓶啤酒,刚好倒一红酒杯。怀着无限的激动和真诚的感激,我端起来就一口闷了。他第二次举杯提议时,发现我没酒了,面露尴尬,小声嘀咕了一句,让服务员又拿来一小瓶,给我续了半杯。再碰杯时,还特别提醒我,NO干杯!
那顿饭吃得不爽,想起临行前,与同事们在钟楼边吃火锅的情形。红汤在锅里翻滚,白酒在大杯里激荡,吃一口肉,喝一杯酒;说一句话,见一个底,那是多么尽兴又难忘的时刻。
女儿高考后,我们一起到了海边,在大嵛山岛住了几天。那是一个神奇的小岛,岛上有山,山中有湖,湖里又有山,山里还有湖。三个人天天走在小渔村里,吃着小海鲜,觉得特别安逸。一天早晨,高兄拉着我们到码头,坐上机动的渔船,在海上突突了一个多小时,赶到了渔排村。当地人用竹排在海上搭出上万亩的养殖基地,各家一片,角上有一个小房子,有人住在里面照看,时间长了,就像一个小村子。
村子里的水街太窄,年轻的主人开着小艇,到村口把我们接到他家。不到20平米的房子,隔成客厅和卧室,一张不太稳的圆桌就放在客厅的缆绳堆里。有人在房前的平台上做饭,都是从网箱里现捞的,有鱼有虾,还有一些我叫不上名字的。做好一种,就用大盆子端上桌,大家直接上手。
高兄给每个人倒上一小杯白酒,特有仪式感地站起来碰了杯。如此三下,女主人在旁看得着急,给每个人递上一个喝啤酒的玻璃杯,直接把剩下的酒分了。虾上来了,大得像鸡腿,一只就让我吃了个大饱,然后端杯致谢,一口喝干。
女主人打电话说了一通当地话,很快就有人开着小艇,送来两箱啤酒,还有两三个喝酒的人。有人坐在桌边,有人站在屋里,还有人直接站在屋外,酒就那么喝了起来。女主人起先还把酒放在冰箱里冰一下,却连不住大家的豪爽干杯,就直接把另一箱放进海水里降温。
那场酒很快结束,原因是我招架不住,怕把吃的喝的,现场还给人家。过后听妻子说,男主人喝得也有些飘,还亲自驾小艇送我们。海风一吹,他清醒了,我却吐了一路,回到客店,还要让妻子到哪去找碗面。
面当然找不到,那场酒却一直记在心里,日子稍显平淡时就会想起。人生难得有记,这几年写东西时,总在回避这些吃喝琐事,觉得难登大雅之堂。记忆里的流水,很多都流远了,曾经得意的那些事早没了影子,只有几场开怀大饮的情景,搁浅在心头。
今年7月到镇巴采风,从县城走到乡镇,再走几十里,钻到川陕交界的一个山村里。走进一个很大的屋子,经过用钢架封了顶的院子,看到后院的土房子里有一个很大的地炉,火烧的很旺,上面挂着三个黑色的铁锅。艾老兄说,米饭正在煮,等会儿就可以吃了。在山上转了一圈,听到有人在远处喊,有人打电话叫,还有人开着车子去接人,要吃饭了。艾老兄摆开桌子,除我们一行六人,还请来村里的老支书、新支书,他们还带来三四个村干部,加上驻村干部和艾家老两口,屋子里像过年似的热闹。快七十岁的老艾特别高兴,从某个角落搬出一个五斤装的红色大酒瓶,说今天就把它干了。我们连忙拦住,他又拿出几瓶用矿泉水瓶装的土酒,有黄亮亮的,也有红酽酽的。
大碗大盘子,土菜上了一桌子,吃得特别过瘾。就是苍蝇有些多,我一手拿着筷子,一手挥着苍蝇拍,不时得放下筷子,端起杯子。酒一喝,心就热了,个个抢着干杯,红了脸的艾老兄更显可爱。只是,我已经没了过去那种端起杯子连续干的豪情,趁着土酒还没上头,赶紧离开,留下他们继续热闹。
作家刘亮程说,好吃的大盘鸡都在路上。今年五一去西府,休息了两个晚上,在雨中探访了侍郎湖。雨太大,打着伞在湖边看了一眼,就撤退离开。在路口道别后,我们准备上高速时,小衡又赶了上来,说快11点了,不留你们吃个饭,说不过去。他打电话问当地的人,得知附近的大桥下,有一家新疆大盘鸡店。
我们赶去时,小店刚刚开门,连忙给我们烧了一壶开水。坐在那里等饭时,听到了屋后的杀鸡声,案板上的剁鸡声,还有葱姜蒜下油锅的刺啦声。不一会儿,一个特别大的盘子端了上来,有红烧鸡块、青红辣椒、黄色土豆,还有白生生的裤带面。小衡拿出一瓶白酒,要拧开盖子时,被我拦住。
“这个时点,就不喝了。”喝酒也是体力活,得先有精神,我现在总蔫蔫的,没有劲,便给他说算了。他还想坚持,就许诺说,“就咱兄弟俩也喝不起来。下次来吧,你多叫几个人,人多才能放得开,喝尽兴。”
这样的硬话只能说在嘴上。刚出去一趟,八九个人中有跃跃欲试的,我每次都消极应战。恍惚之间,那些端起来就喝的痛快日子,好像真的很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