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赐履按：之前我们讲过，西晋末年，最能打的三个将领是，大将军苟晞，幽州刺史王浚，并州刺史刘琨。公元311年，石勒斩苟晞，公元314年，石勒斩王浚，就剩刘琨一个了。
实际上，刘琨是文武双全的，他不但是一位能够领率千军万马的将军，也是一位爱喝酒、玩儿音乐、善作诗的文艺青年。从这一回开始，我们用两回篇幅，讲讲这位文艺青年。
刘琨，字越石，是中山国（河北省定州市）人，西汉中山靖王刘胜之后。
衣赐履说：中山靖王刘胜还有一位更著名的后人——皇叔刘备。
刘琨的老爹刘蕃，为人清高淡泊，做到光禄大夫。老哥刘舆，绝对是个纵横捭阖的人物。
刘琨年少时，神采俊朗，目光如电，他和范阳（河北省涿州市）人祖纳，都以雄杰豪放著称于世。
衣赐履说：祖纳大家可能不太熟，但他有个弟弟，地球人都知道，叫作祖逖。
应该是在公元295年，刘琨二十六岁，在司隶校尉手下当干部。当时，著名的大富豪、征虏将军石崇，在河南金谷涧中，盖了一座大house，修了一个大园子，园子里大约是有山水的，风景妙绝，最适合文化人喝酒吹牛。石崇时不时邀请当时的名士们，来他家小住，一边喝大酒，一边写诗词，尽显风流。大约在公元296年或稍后，石崇搞了一次宴会，之后，他把与会者的诗词汇集成册，写了一篇序言，就是让后世的王羲之极为神往的《金谷诗序》。刘琨比石崇小二十一岁，也混在这些宾客之中，据说，他的文章诗词，颇得当时名士们的认可（琨预其间，文咏颇为当时所许）。
【文艺青年刘琨】
衣赐履说：摘几句《金谷诗序》，一是欣赏一下石崇的文笔，二是欣赏一下石崇的园子：
有别庐在河南县界金谷涧中，去城十里，或高或下，有清泉茂林，众果、竹、柏、药草之属，莫不毕备。又有水碓（利用水力舂米的工具。碓读如对）、鱼池、土窟，其为娱目欢心之物备矣。
我看不比颐和园差，呵呵。
此时，正是西晋最纸醉金迷、声色犬马的时代，各地名士都跑到帝都洛阳来谋发展。皇后贾南风的外甥兼侄子贾谧，担任秘书监，参管朝政，一大帮文化大咖都跟着他混，时人称他们为“二十四友”。这些人是：
渤海石崇、欧阳建，荥阳潘岳，吴国陆机、陆云，兰陵缪征，京兆杜斌、挚虞，琅邪诸葛诠，弘农王粹，襄城杜育，南阳邹捷，齐国左思，清河崔基，沛国刘瑰，汝南和郁、周恢，安平牵秀，颍川陈眕（读如诊），太原郭彰，高阳许猛，彭城刘讷，中山刘舆、刘琨。
这二十四友，还是会员制的，其他人都没有资格参加（其余不得预焉）。
衣赐履说：初读这份名单时，未必感觉惊艳。我们比较熟的，可能也就石崇、潘岳、陆机、陆云、左思等几位，但当我们对西晋历史足够了解之后，就会发现，名单里的绝大部分人，在当时都是如雷贯耳的那种，刘舆、刘琨兄弟并列其中，其名望可见一斑。
刘琨七七八八担任了一些职务，公元300年，赵王司马伦发动政变，把掌权的皇后贾南风搞掉了。司马伦执政，以刘琨为记室督，又转为从事中郎。
司马伦的世子司马荂（读如肤），是刘琨的姐夫，因此，老爹刘蕃，老哥刘舆，以及刘琨本人，都做了司马伦的干部。
公元301年，年初，司马伦废掉惠帝司马衷，自己做了皇帝，司马荂升格为皇太子，刘琨就做了太子詹事。齐王司马冏、成都王司马颖、河间王司马颙，联手讨伐司马伦。四月，司马伦兵败身死，齐王司马冏辅政，因为刘蕃、刘琨父子三人，声望都很高，于是特赦，刘舆做了中书郎，刘琨做了尚书左丞，后又转任司徒左长史。
之后，乱七八糟发生了太多事儿，东海王司马越最终胜出。期间，刘琨曾经奔往幽州，向幽州刺史王浚求救兵，王浚当时是真不含糊，借了不少汉人和少数民族的混编骑兵给刘琨，刘琨靠了这支队伍，打了不少胜仗，以军功封为广武侯，食邑二千户，老哥刘舆也得到司马越的重用，引为心腹（可参详拙文《河间王司马颙的面子，让我想起某大帝》）。
衣赐履说：刘琨向王浚借兵，是在公元305年，也即是说，此时，哥儿俩的关系是真心不错的。
公元306年，司马越把被河间王司马颙挟持到长安的惠帝司马衷，弄回了洛阳，司马越开始主持朝政。刘舆向司马越建议，由老弟刘琨镇守并州（山西省太原市），作为北方屏障。司马越同意，任命刘琨为并州刺史，原镇守并州的东燕王司马腾（司马越的老弟），升任车骑将军，镇守邺城。
九月底，刘琨前往并州州政府所在地晋阳，到达上党（山西省黎城县西南）。此时的并州，被汉赵帝国占了一大半，经过连年的战争，百姓流亡，强盗横行，刘琨召募了五百兵卒，历经艰险，好不容易到达晋阳。
晋阳早就被打烂了，官府房舍被烧毁，长满荆棘，老百姓，活着的大都跑了，死了的，尸体哪儿哪儿都是，满眼望去，只有凄凉。
要说刘琨真是个人物，他并没有哭天抹泪儿，怨天尤人，而是带着手下，重整河山。该清除的荆棘废物全部清除，该收葬的尸体骨架全都收葬，官府毁了咱重新造，干部队伍没了咱重新建，特别是，乱世用重典，司法队伍必须要有，惩处罪行，安抚百姓。最初，城防和兵力都不够，有盗贼来袭扰，常常跟城门口就打起来了，老百姓耕田时都带着盾和弓箭，随时准备参加战斗。
经过一段时间的重建，晋阳城总算有点烟火气了，以前跑了的老百姓，回来了不少，鸡鸣狗吠的声音，又听得见了，战士数量也有所增加。
【鸡犬之声，复闻于道】
汉王刘渊（此时尚未称帝），首府设在离石（西河郡治所所在县，山西省离石县），在晋阳西南方三百余里处。刘琨就秘密派出各种地下工作者，离间刘渊手下的少数民族部落，归降刘琨的有万余落（落，大约相当于户）。
刘渊对刘琨这个腻味啊，公元308年，大约在七月，迁都到蒲子县（山西省隰县。隰读如席）。
十月三日，刘渊在蒲子正式称帝。
十一月一日，刘琨派上党太守刘惇，率鲜卑军团攻打壶关（山西省长治市北），汉赵帝国镇东将军綦毋达（綦毋，复姓）战败逃跑。
此处，有必要解释一下，刘琨凭什么能够指挥鲜卑军团。
早在公元304年，时任并州刺史、东嬴公司马腾，向鲜卑索头部落（王庭设盛乐，内蒙古和林格尔县）首领拓跋猗㐌（㐌读如夷），请求援助，攻打刘渊。拓跋猗㐌和他的老弟拓跋猗卢，在西河郡（山西省离石县）击败刘渊，与司马腾结盟后回师。公元305年，刘渊进攻司马腾（时在晋阳），司马腾再向拓跋猗㐌求援，拓跋猗㐌率数千骑兵救援，斩杀汉赵帝国将领綦毋豚。晋朝廷下诏，封拓跋猗㐌为大单于。当年六月二十四日，拓跋猗㐌去世，儿子拓跋普根继位。
衣赐履说：也即是说，晋朝廷和鲜卑索头部落的拓跋氏，是有点老感情的，这是刘琨能够调得动拓跋氏的原因。鲜卑拓跋氏，很了不起，一百余年后，他们的后人统一了中国北方，建立了北魏政权。
公元309年，正月，刘渊把首都从蒲子迁到平阳（山西省临汾市）。
公元310年，七月十八日，刘渊去世，太子刘和继位。
七月二十四日，刘渊另一个儿子、楚王刘聪，斩老哥刘和，自己做了皇帝（详见拙文《汉帝刘聪：杀亲哥当了皇帝，立送了人的老婆为皇后，还能再疯狂点儿吗？》）。
当初，匈奴部落右贤王刘猛被杀（公元271年，刘猛叛变出塞，公元272年被杀）。新任右贤王去卑的儿子刘诰升爰（诰读如告，爰读如园）统率部众。刘诰升爰去世后，儿子刘虎继位，居于新兴郡（山西省忻州市），号称铁弗氏，与鲜卑族白部落都归附了汉赵帝国。
本年（公元310年），十月左右，刘琨率军讨伐刘虎和白部落，派使者前往鲜卑索头部落，言辞谦卑，礼物丰厚，并以儿子刘遵作为人质，请部落“话事人”拓跋猗卢派兵援助。拓跋猗卢派老弟拓跋弗的儿子拓跋郁律，率二万骑兵援助刘琨，攻破刘虎和白部落的营垒，大肆屠杀。
衣赐履说：此时，拓跋部的军力相当强悍，但首领变动复杂而诡异，有时父死子继，有时兄终弟及，有时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前面刚说过，拓跋猗㐌死后，儿子拓跋普根继位，而现在的老大，却是拓跋猗㐌的老弟拓跋猗卢，并且，猗卢和普根叔侄俩，似乎关系还不错，我确实有点晕菜，呵呵。
刘琨与拓跋猗卢斩鸡头、烧黄纸，结拜为兄弟，上表朝廷，奏请以拓跋猗卢为大单于，把代郡（河北省蔚县）封给他，封为代公。代郡属于幽州，幽州刺史王浚当然不同意，派兵攻打拓跋猗卢，结果被拓跋猗卢胖揍了一顿，王浚从此怨恨刘琨。
【拓跋猗卢被北魏追尊为穆皇帝】
衣赐履说：刘琨和王浚，作为晋朝廷在北境的两大扛鼎人物，合则两利，分则被各个击破。道理虽然浅显，但实际上很难做到。
拓跋猗卢因为代郡太远，跟治下部众完全分隔，就率部落一万多家从云中（内蒙古托克托县）进入雁门（山西省代县），要求改封陉北（陉岭以北，句注山以北。陉读如型）。刘琨虽然不太愿意，但又不得不依靠拓跋氏作为后援，就把楼烦（山西省宁武县）、马邑（山西省朔州市）、阴馆（山西省朔州市东南）、繁畤（山西省浑源县西南）、崞县（山西省浑源县。崞读如郭）等五个县的百姓，迁徙到陉岭以南，把这片地儿给了拓跋猗卢。
衣赐履说：这五个县，都在雁门郡境内，并州最北部。
匈奴铁弗部首领刘虎，收拾残兵，驻屯朔方（指山西省北部）肆卢川（山西省忻州市一带）。汉帝刘聪，因刘虎也是皇族，封他为楼烦公。
十月二十三日，晋怀帝司马炽任命刘琨为平北大将军。
公元311年，三月，把持晋朝廷的太傅、东海王司马越去世。
六月，汉赵帝国始安王刘曜、征东大将军王弥、镇东大将军石勒等攻破洛阳，生擒怀帝司马炽，送往首都平阳。刘琨的老爹、光禄大夫刘蕃、尚书卢志到并州投奔刘琨。
晋朝皇上被俘，汉赵帝国威势大盛，但也出现隐忧。镇东大将军石勒，横扫中原，战无不胜，逐渐不大服汉帝刘聪的管了。本年十月，石勒以王弥谋反为由，将其斩杀，把刘聪气了个半死，又拿石勒没有办法。
于是，刘琨决定拉拢石勒。
大约在十一月，石勒屯驻葛陂（河南省平舆县东。陂读如杯）。
石勒是羯族人，永兴年间（公元304年—公元306年），他被卖为奴隶，和老娘王氏失散。刘琨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了王氏，以及石勒的侄子石虎，就派人将这娘儿俩送至葛陂，同时，给石勒写了一封信，说：
将军起于河朔，四方征讨，战无不胜，自古名将，没有能赶得上您的。但是，攻城而没有得到人民，略地也不曾得到一寸土地，一忽而极为强大，一忽而烟消云散（翕尔云合，忽复星散），将军知道这是为什么吗？存亡成败，关键在于选择正主，选对了就是义兵，选错了则为贼众。义兵即使暂时失败，也一定能够成就功业；贼众人数再多，最终也将覆灭。将军天生卓越，威振宇内，选择圣德，才能长久。离开刘聪，则可免除祸患；心向正主，则可福禄两全。
老石啊，听我一句话，跟我联手吧，我们一道平定天下！我现在就可以任命你为侍中、持节、车骑大将军、领护匈奴中郎将、襄城郡公，希望你能接受，不要辜负远近对你的期望。自古以来诚无戎人而为帝王者，至于名臣建功业者，则有之矣。我听说将军攻城野战，有如神助，虽然没有读过兵书，但深谙孙子吴起之道，这就是所谓的“生而知之者上，学而知之者次”。老石啊，来吧，这些都是我掏心窝的话，我随时在这里恭候大驾。
衣赐履说：我个人感觉，石勒未必是那种“生而知之者”，只不过，这个家伙学习能力，特别是学以致用的能力，太强大了。刘琨的信中有“自古以来诚无戎人而为帝王者，至于名臣建功业者，是有之矣”。前面我们讲过，公元314年，石勒灭晋朝幽州刺史王浚之前，给王浚写了一封信，信中有“自古诚胡人为名臣者实有之，帝王则未之有也”的话，显然就是跟刘琨这儿学来的。
有时候我想，条件完全相同的两个人，发展可能完全不同，其关键问题，大约不是他们学了什么，而是学到的东西，能不能用起来。学和用，表面上看是个递进的关系，实际上是个能力问题。
石勒回信说：
成就功业，不一定只有一条路，这个，不是只会掉书袋的腐儒所能理解的。阁下自当效忠于你朝，我也有我的想法，恕难从命。
之后，石勒厚待刘琨的使者，又送给刘琨名马珍宝。从此，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衣赐履说：石勒不肯归顺晋朝，刘琨大约能想得到；但刘琨送给石勒的侄子石虎，后来夺了石勒的天下，刘琨大约是想不到的。
【这货残暴无比】
刘琨善于招揽安抚，却短于控制驾驭，一天之中，归附他的人或可数千，但离开的人数也差不多。刘琨为了收揽百姓兵卒，派同族人、高阳（河北省博野县东南）内史刘希，在中山（河北省定州市，属冀州）招募各地逃难的流民，结果，幽州所属的代郡、上谷（河北省怀来县）、广宁（河北省涿鹿县）等地的老百姓，很多前来投靠，竟至三万多人。这下子，又把幽州刺史王浚惹怒了，王浚派燕国（北京市）宰相胡矩，率各军，与辽西公（首府令支，河北省迁安县）段疾陆眷一同攻打刘希。刘希兵败被杀，前来投靠的老百姓，也全都被王浚部掳回。
衣赐履说：显然，王浚治下的幽州，老百姓活不下去才会跑。刘琨和王浚，本来应该共同对抗汉赵帝国，如今却兵戎相见，仇怨越积越深。这就为石勒后来征讨王浚的时候，刘琨视而不见，埋下了伏笔。奈何！石勒灭王浚事详见拙文《西晋末路：王浚发起皇帝梦，石勒送上一群羊》。
公元312年，正月，汉赵帝国镇北将军靳冲、平北将军卜珝（读如许）进犯并州，包围晋阳。代公拓跋猗卢前来救援，三月，汉赵帝国军队败逃。
虽然一直身处枪林弹雨之中，但刘琨文艺青年的特点依然没变。史称其“素奢豪，嗜声色”，有的时候，他也觉得这样有点儿过，下决心改正，可过不了几天，又和从前一样（虽暂自矫励，而辄复纵逸）。
河南郡（河南省洛阳市）人徐润，玩儿了一手好音乐，很受刘琨的宠信，做了晋阳令。徐润骄纵放肆，经常干预政事。护军令狐盛对徐润非常不爽，劝刘琨杀掉徐润。刘琨不听。徐润反击，向刘琨说令狐盛的坏话。刘琨就把令狐盛给杀了。刘琨的老娘听说后，说：
儿啊，你不能驾驭英雄豪杰，来实现你的谋略，也就罢了，干什么还要杀害能力超过自己的人呢！只怕灾祸就要降临到我的头上啊！
令狐盛被杀，他的儿子令狐泥，跳上电单车，一道烟投奔了汉赵帝国，把晋阳城的虚实和盘托出。汉帝刘聪大喜过望，立即派河内王刘粲、中山王刘曜率军进攻并州，以令狐泥为向导。刘琨听说后，前往常山（河北省正定县）和中山集结军队，派部将郝诜（读如申）、张乔率军阻击刘粲，同时，向代公拓跋猗卢请求救援。郝诜、张乔非常干脆，兵败身死。刘粲、刘曜乘势进攻晋阳，太原太守高乔、并州别驾郝聿，也非常干脆，献城投降。
八月一日，刘琨回军解救晋阳，没来得及，只好带领左右随从几十人骑马逃奔常山。
八月二日，刘粲、刘曜进入晋阳。
八月三日，令狐泥斩杀刘琨的老爹老娘，为自己的老爹令狐盛报了仇。
现在，晋阳也丢了，老爹老娘也被人杀害了，刘琨究竟应该何去何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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