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的主食是萝卜杂面丸子汤，丸子，果然是外焦里嫩；汤水，酸爽可口；玉米面、好面两掺的锅盔馍馍，透出特有的香甜味道，勾引着人们的味蕾，然而，一大盆丸子汤，只有少数几个人喝了一碗，大多数人只是喝了点汤水，而黄维、杨伯涛等几个人，竟然没有动筷子，在他们的心里，这顿丸子汤就是让他们上刑场之前的美餐，他们的生命已经进入到倒计时。
再也没有人有什么兴致挑灯下象棋，也没有人再来回串门，说些陈年往事，或者说些玩笑话，以打发单调无聊的时光，众人草草地收拾了一下，便回到各自的房间。到厕所去了一趟的吴庭玺回来了，说了一件令人费解的事，两个解放军战士抬回了众人吃剩下一半多的晚饭，问吴干事怎么办？吴干事竟然说：“他们需要一个时间，考虑他们各自的前途问题，恐怕有的会早一点，今天晚上就过关了，有的会晚一点，三年五年甚至十年八年都有可能，有极个别的，恐怕一辈子也就是这个样子了，这个很正常，符合罪犯改造的一般规律。”
“吴干事还说，他们不吃，我们吃掉，这东西，不吃掉，岂能扔掉，太可惜了吧，我们可不能当败家子。过新年了，权当给大伙改善伙食了。”吴庭玺哆嗦着嘴唇，向杨伯涛、侯吉珲、尹钟岳三人汇报着他的所见所闻：“一个年轻干部说，吴科长，我才不吃反动派吃剩下的东西呢，这是他们的生活标准，我可不敢犯错误。他们这两天就要上路了，我，还要将革命进行到底呢……”
侯吉珲的手，颤抖着，手里拿着一张报纸，再一次读出声音来，那声音，同样颤动着。
“中国人民将要在伟大的解放战争中获得最后胜利，这一点，现在甚至在我们的敌人方面也不怀疑了。”侯吉珲的眼皮翻动了一下，说道：“数百万国军精锐尽失，哪儿还有回天之力啊？”
杨伯涛哼了一声，说道：“关键的，还在下面，共产党是在号召全国人民、各民主党派、各人民团体真诚合作，采取一致的步骤，粉碎美帝国主义和国民党反动派的政治阴谋，将革命进行到底。说明了什么？说明了他们拒绝和谈，即便是校长向他们低头，他们也不会放我们出去的。”
尹钟岳冷冷一笑，说道：“人家说得很明白，中国人民革命战争在全国范围内的胜利已经不需要太长的时间了，国民党政府正像一艘四处漏水的破船，即将被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彻底淹没。看来，我们也只能船沉与沉，用他们的话说，做蒋家王朝的殉葬品了。”
尹钟岳说完，身子猛地往后一靠，脑袋“咚”地一声，撞到了墙上，没想到，墙外传来严厉的声音：“干什么的？注意你们的行为！”
几个人一下子惊呆在那里，侯吉珲脸上的汗，都出来了，小声说道：“我总感觉，他们加派岗哨了，果真，果真。”
其他三个人想听他再说些什么时，侯吉珲却不说了，支起耳朵，听墙外的声音，可却没有人说话了，那脚步声，也远去了。侯吉珲这才指着报纸，小声说道：“最关键的，还有这几段，你们看，‘于是，两年多来甘冒天下之大不韪、悍然发动全面内战、把和平之门关死的国民党政府，忽然通过种种渠道，放出要进行和平谈判的空气来。’还有这儿，‘这场热闹的和平活动使国内一部分人产生了不切实际的幻想，在国际上也出现了一些议论，似乎中国人民的革命斗争应该适可而止。’最重要的是这一段，‘中国革命一时走到了一个十字路口。是将革命进行到底，还是使革命半途而废？这是关系到中国人民命运和前途的一个必须明确回答的重大原则问题。’看来，他们是要回答我们的问题了。”
没想到，杨伯涛手中，同样拿着另外一份报纸，也用颤抖的声音读着：“‘敌人是不会自行消灭的。无论是中国的反动派，或是美国帝国主义在中国的侵略势力，都不会自行退出历史舞台。’不会自行退出，他们会怎么办呢？”杨伯涛隔了几行，继续读着，看来他已经读过好几遍了。他指着报纸，说道“他们要‘用革命的方法，坚决、彻底、干净、全部地消灭一切反动势力，不动摇地坚持打倒帝国主义，打倒封建主义，打倒官僚资本主义，在全国范围内推翻国民党的反动统治，在全国范围内建立无产阶级领导的以工农联盟为主体的人民民主专政的共和国。’”
吴庭玺脸色苍白地坐在了床上，嘴里呐呐而语：“坚决、彻底、干净、全部地消灭我们，看来，一个也别想活了，一个也别想活了。”
侯吉珲脸色苍白地说了句：“我们是毒蛇，他们是不可能怜悯我们的，不可能的。”
外面的风雪，早已停止了，再也没有风雪打墙的声响，更远离了枪炮轰鸣的战场，可杨伯涛等人的心，却再一次放到了油锅之中，翻腾着，煎熬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