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兴二十三年春·成都
陈祗的手指轻轻摩挲着青铜灯盏,烛火在尚书台的竹简堆上投下摇晃的影子。望着他那份关于汉中头粮草调度的奏报,耳畔又响起昨日姜维在宫门前沙哑的嗓音:"姜维无能,洮城得而复失......"忽然,门外传来窸窣的脚步声。
"陈侍中(陈祗)好雅兴。"尖细的嗓音裹着龙涎香飘入,黄皓提着盒食跨过门槛,"陛下新赐的西域葡萄酒,特意送来与君共饮。"
陈祗后颈微微绷紧,面上却浮起三分笑意:"黄门令有心了。"他亲自斟酒,琥珀色的液体在夜光杯中泛起涟漪。黄皓的指尖有意无意划过他手背:"听闻大将军姜维又向陛下讨要三万石军粮?"
"北疆风霜苦寒,将士们总得吃饱肚子。"陈祗不动声色地抽回手掌,余光瞥见黄皓腰间新换的羊脂玉佩——那是上月益州豪族进贡给皇帝的珍品。
黄皓抿了口酒,忽然压低声音:"诸葛丞相在世时,国库尚有十年之积。如今么......"他蘸着酒水在案几画了道曲线,"谯中散(谯周)昨日又上疏,说民户较章武年间少了三成。"
烛火爆开一粒灯花,陈祗的指节在袖中攥得发白。他想起半月前巡查都江堰时,田间老农捧着干裂的稻穗痛哭的模样。可当姜维的军报昼夜兼程送到尚书台,那些歪斜的"久攻南安不克"字迹,又化作尖针刺入太阳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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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熙二十年冬·朝堂
谯周的白须在寒风中颤动,象笏几乎要戳到丹墀:"敢问陈尚书(陈祗),自景耀元年以来,十五岁以上男丁征发几何?户口还剩多少?"老臣的诘问在太极殿梁柱间回荡。
陈祗整了整绛纱袍,稳步出列:"谯大夫可知,上月魏国内乱?"他转身面对群臣,袖中暗藏的司南磁石隔着布料传来刺痛,"若我军趁机出骆谷——"
"又是趁机!"谯周猛地咳嗽起来,"建兴六年趁机夺武都,延熙十六年趁机取狄道,哪次不是折损万人空耗粮草?"苍老的手掌拍在漆案上,震得铜龟印纽叮当作响。
陈祗闭了闭眼,姜维在阴平栈道策马疾驰的身影与许靖书房里泛黄的《九州春秋》重叠。当年那个在许府藏书阁彻夜苦读的少年,曾指着"高祖还定三秦"的竹简发誓:"若陈祗得遇其时......"
"诸君可还记得先帝白帝托孤之言?"陈祗突然提高声调,惊起殿外栖鸦,"今南中贡赋不减,汉中屯田新获,何言无力?"他刻意略过黄皓暗中克扣的五千石军粮,余光瞥见御座上刘禅赞许的点头。
景耀元年秋·病榻
药香萦绕的室内,陈祗望着梁木上盘旋的蛛网苦笑。黄皓昨日送来的雪山参还躺在案头,红绸系带鲜艳得刺目。他剧烈咳嗽着展开姜维最新战报,洮西大捷的字迹在眼前晃动成模糊的光斑。
"值得么?"守在床边的长子陈粲突然哽咽,"父亲明明厌恶那阉竖黄皓......"
陈祗费力地支起身子,窗外银杏叶正簌簌飘落。他想起二十年前那个雪夜,董允将侍中印绶递给他时眼里的忧虑;想起费祎临终前紧攥他的手说"朝中无人矣";更想起去年冬天,当黄皓克扣的军粮终于补足时,姜维在剑阁点燃的狼烟照亮了整条金牛道。
"你看那烛火。"他指着摇曳的灯芯,"若要它长明......"剧烈的咳嗽打断话语,暗红的血沫溅在姜维的捷报上,"总得有人......护着灯盏......挡风......"
子时梆声响起时,陈祗最后望了眼北方星空。他听见遥远的马蹄声踏碎秋风,恍惚间又回到许靖书房,那个执卷立誓的少年转过身来,眉眼间尽是二十岁的锐气。
次日·朝堂
刘禅颤抖的手几乎握不住追谥诏书:"故侍中陈祗,体弘忠贞......"泪水晕开墨迹,滴在"忠侯"二字上。黄皓垂首立在柱后,悄悄抚过袖中那份弹劾姜维的奏章,突然觉得金銮殿的穿堂风冷得刺骨。
而在千里之外的祁山大营,姜维对着西南方向郑重三拜。晨雾中,新制的"陈"字战旗猎猎作响,与"汉"字大纛交叠成建兴年间某个雪夜的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