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诉我,你后悔过吗?"面对妻子含泪的质问,我一时语塞,思绪如潮水般涌向那个激情燃烧的年代。
我叫马骏扬,1984年从陆军军医大学毕业。那个夏天,我以全校第二名的成绩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一纸调令将我的命运指向了祖国的西北边陲。
"小马同志,组织上考虑到你的成绩优异,原本是准备把你留在成都军区医院的。"政治部主任捋着八字胡,和蔼地说道。那时的我却执拗得很,心里装着《战地黄花分外香》里的故事,对边疆有着别样的向往。再说,当时正值改革开放初期,西部大开发的号角已经吹响,去边疆才更能施展抱负。

从成都到新疆,绿皮火车哐当哐当地开了四天三夜。一路上,我翻来覆去地看着《军医手册》,琢磨着边防部队最常见的病症。列车员阿姨见我认真的样子,还特意给我多盛了两勺红烧肉。
到达乌鲁木齐军区后,组织很快把我分配到了一个边防团,担任卫生队队长。报到那天,指导员老李拍着我的肩膀说:"小马同志,你可来得正是时候。咱们团正准备组建一个高原医疗急救队,就等你这个军医大学高材生了。"
可当我看到医务室的条件时,心里却咯噔一下:简陋的营房像个大地窖,医疗设备也都是上世纪六十年代的老古董,连最基本的心电图机都是用了快二十年的。值班室里,一盏昏黄的台灯下,几个年轻护士正在用煤油炉给针具消毒。
"同志,你可要有个思想准备。这里可不比内地,条件艰苦得很。"老军医王大爷递给我一杯浓茶,絮絮叨叨地说起了他在边防的二十年。我听得入神,却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
"报告!三连黄连长突发急性阑尾炎,情况危急!"一个年轻战士跑进来报告。我立即带上医疗箱赶往现场。就在这时,我第一次见到了韩雪琴。她穿着白大褂,手里拎着医药箱,正要往外冲。
"同志,你是?"我愣了一下。她麻利地检查着医疗器械:"我是军区医院派来支援的军医,走吧,边走边说!"
黄连长的阑尾已经穿孔,必须立即手术。可是山区天气多变,突如其来的暴雨让去军区医院的路成了泥潭。我和韩雪琴对视一眼,都明白了对方的想法:必须在连队里做手术。

简陋的医务室被改造成临时手术室,煤油灯的光线下,我们争分夺秒地抢救。三个小时后,手术终于成功了。看着病床上安详的黄连长,我和韩雪琴相视一笑,她眼里闪着疲惫却坚定的光芒。
从那以后,我和韩雪琴配合得越来越默契。她是卫生防疫所的专家,在传染病防治方面有着丰富经验。我们一起建立了边防连队的医疗网络,定期深入各个哨所进行体检,还编写了一套适合高原地区的医疗手册。
1985年的春天,我们举行了简朴的婚礼。团长亲自当证婚人,战士们用绿皮卡车载着我们在戈壁滩上巡游。她穿着借来的婚纱,在风中笑得那样灿烂。我知道,这个倔强的姑娘,将和我一起在这片土地上扎根。
生活就像天山的风,有时温柔,有时凛冽。1986年的那个冬天,一场突如其来的雪灾让我们措手不及。三名巡逻战士被困在海拔4000米的雪线上,通讯中断,生命垂危。
"必须组织救援!"团长的命令斩钉截铁。我和韩雪琴带着医疗队,在零下40度的严寒中,踏着齐膝的积雪前进。当找到伤员时,他们已经失去知觉,体温只有34度。
我们用身体给伤员取暖,一边输液一边做心肺复苏。韩雪琴的手冻得通红,却依然坚持着给伤员按压胸口。整整六个小时,我们在风雪中与死神赛跑。最终,三名战士转危为安。
这件事让我和韩雪琴在部队出了名,荣立了三等功。但更让我感动的是,韩雪琴在总结会上说的一句话:"在祖国最需要的地方,付出再多也值得。"
随着年月推移,我们的小家也渐渐有了着落。1987年,女儿出生了,我们给她取名叫马雪莲,寓意着在这片雪域高原上绽放的莲花。韩雪琴坚持工作到临产前一天,生完孩子才休息了一个月就又回到了岗位上。
1989年,一场突发的霍乱差点让我们措手不及。边防连队的战士们陆续出现症状,情况危急。韩雪琴二话不说,把女儿托付给团部的阿姨照看,自己冲在防疫第一线。我们连续工作了72小时,终于控制住了疫情。
那一年,上级来人视察,看到我们克服重重困难建立起的医疗体系,连连称赞。但我知道,这背后是多少个不眠之夜,多少次生死考验。每当夜深人静,我总能看到韩雪琴伏在案头,认真研究着各种疑难病例。

1994年,组织上决定给我们夫妻调动的机会,可以回到大城市工作。面对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我和韩雪琴却犹豫了。十年来,我们在这里建立起了完善的医疗救护体系,培养了一批批优秀的军医,更重要的是,这里承载着我们太多的记忆。
就在这时,一件事彻底改变了我们的决定。一天深夜,一个牧民抱着浑身发烫的孩子来到医务室。孩子高烧不退,情况危急。经过诊断,是急性肺炎并发心包炎。当时的条件下,我们只能靠有限的药物和经验进行救治。
整整三天三夜,我和韩雪琴轮流守在孩子身边。终于,孩子的烧退了,脱离了危险。看着牧民老人颤抖的双手递来一条哈达,韩雪琴忽然红了眼眶:"老马,这里需要我们。"
就这样,我们选择留下。随后的日子里,我们继续在这片土地上耕耘。韩雪琴还创办了边防医疗培训班,教授当地牧民基本的医疗知识。我们的女儿马雪莲也在天山脚下长大,像一朵真正的雪莲花。
回到开头,面对妻子眼中的泪光,我终于找到了答案:"雪琴,我从来没有后悔过。因为有你在身边,这片戈壁成了我们最美的家园。"她依偎在我肩头,窗外,天山的雪峰在夕阳下熠熠生辉,见证着我们的坚守与深情。
三十年后的今天,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军医已经两鬓斑白,但我们依然守在这片土地上。看着新一代的年轻军医们朝气蓬勃的样子,我知道,我们的选择是对的。这里,就是我们最好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