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丁啊，你说咱当兵那会儿，是不是比现在的娃娃们有劲儿？"柳凤英一边往暖水瓶里续开水，一边念叨着。
她那股子东北大嗓门一点没变，跟二十多年前在通信连时一模一样。
"可不咋地！那时候可没有这些花里胡哨的玩意儿。"我指了指她岗亭里的电子设备，"就靠两条腿，背着几十斤重的装备，满山遭地跑。"
柳凤英抿嘴笑了："记得那年，咱们连拉练，你那个大老爷们儿愣是被我给甩下了。连长还说呢，这个女兵子，劲头比男的都足！"
"得了吧，你就贫吧！"我假装生气，"那会儿我是让着你。"
"切，谁信啊！"她把暖水瓶重重一放，"老丁，你这张嘴可真会糊弄人。"
九十年代初的军营生活，在我们这些老兵的记忆里还清晰得很。那时候部队条件艰苦，一个月才几块钱津贴，可没人叫苦。
"想当年，咱们那通信连，可是'铁姑娘'连队。"柳凤英眯着眼睛回忆，"记得那个老式的手摇发电机不？转起来'咯吱咯吱'响，跟推磨似的。"
我笑着接茬："可不是嘛！你那会儿摇得最快，大伙儿都叫你'电闪凤英'。"
"少来这套！"她摆摆手，脸上却带着得意，"那时候可没这么多讲究，就一个劲儿地练。现在想想，那股子傻劲儿哪来的？"
说起当年的事，柳凤英话匣子就打开了。她说起自己刚入伍时，连队里有个老班长，教她们技术特别较真。
"那老班长可够呛，动不动就骂娘。"她学着东北口音，"'你们这些小兔崽子，线路接错了咋整？要是打仗咋整？'"
我们都笑了起来。那个年代的军营，就是这么朴实，这么接地气。
退伍后，柳凤英先是回了老家，在街道办干了一阵子临时工。后来听说这个小区招保安，她就来试试。
"刚来时，可把这儿的老头老太太们吓着了。"她笑着说，"哪见过女保安啊！还以为我是来闹着玩的。"
小区里有个王大爷，看见女保安，直摇头："这么个小身板，能行吗？要是遇上坏人咋整？"
柳凤英当时就不乐意了："大爷，您别看我是女的。我可是当过兵的，会两下子！"
没想到这话还真应验了。有天晚上，一个醉汉在小区门口撒酒疯，又踹门又骂人。
"我上去就是一个擒拿，那酒鬼'咣当'一声就趴下了。"柳凤英说到这儿，还挺神气，"从那以后，再没人说我这女保安不行了。"
日子久了，小区里的居民都知道这个女保安的本事。有人家的水管坏了，电路出问题了，都找她帮忙。
"你说这些活儿，跟当兵有啥关系？"我问她。
"这不是军营里练出来的手艺嘛！"她理直气壮地说，"在部队，啥活儿不得学着干？水电工、木工、泥工，都得会两手。"
九十年代末，小区要装监控。物业公司本来想请专业人员，柳凤英又跳出来了。
"让我试试呗！咱当过通信兵，这点活儿还能难住我？"
就这样，她白天看门，晚上研究说明书，硬是把监控系统摸透了。
"你说这些年轻人，咋就那么娇气呢？"她一边调试设备一边嘀咕，"啥事儿都得现成的，一点不知道动脑筋。"
去年夏天，小区里来了个新保安，是个刚退伍的小伙子。柳凤英看他有点傻愣愣的，就手把手教他工作。
"看见没？这是咱们的'瞭望哨'。"她指着监控屏幕，"得像站岗一样，眼睛要亮着。"
小伙子不好意思地说："柳姐，您这么大岁数了，咋还这么认真？"
"嘿！你这娃说啥呢？"柳凤英瞪着眼睛，"当兵的时候，连长就教咱们，干啥是啥！现在虽说是看大门的，那也得有个样子。"
前些日子，小区里办重阳节活动，柳凤英忙前忙后，又是搬桌子又是端茶水。
有个老太太心疼她："凤英啊，你歇会儿吧，这么累干啥？"
"不累！"她擦擦汗，"比起当年拉练，这都是小意思。再说了，您们这些老人家，就跟我爸妈似的，伺候您们是应该的。"
晚上收拾完场地，我请她去小区对面的大排档吃烧烤。她要了两串羊肉，一瓶啤酒。
"想当年，咱们连队搞联欢，也就这么点东西。"她咬了一口羊肉串，"可那会儿，怎么吃啥都香呢？"
我笑着说："那是因为年轻啊！"
"也是，都老咯！"她仰头灌了口啤酒，"可我觉得啊，人老了，心不能老。咱当兵时那股子劲儿，得一直保持着。"
夜深了，小区里静悄悄的。柳凤英站在岗亭门口，望着远处的灯火。
"老丁，你说咱们这些老兵，是不是都改不了这个毛病？"
"啥毛病？"
"就是闲不住，看见点事儿就想管。"
我笑着说："这哪是毛病？这是咱们军人的本色！"
她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其实我挺知足的。虽说现在就是个看门的，可我觉得，跟在部队守国门是一样的。都是一份责任，都得用心去守。"
我望着这个倔强的老战友，忽然明白了什么叫不忘初心。在这个平凡的岗位上，她依然保持着军人的本色，用自己的方式诠释着责任与担当。
夜色渐深，岗亭的灯光依然明亮。就像二十多年前的军营，永远有一盏灯，照亮着战士的归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