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孩子是谁家的?咋看着这么眼熟呢?”一个拄着拐杖的老爷子站在院门口,冲着我爹喊了一句,脸上带着藏不住的笑意。
我手上的锄头一顿,抬起头看过去。那人驼着背,衣服洗得发白,旁边还站着个高高瘦瘦的小伙子,提着个篮子,篮子里装着点心和几颗红彤彤的苹果。
我眨了眨眼,觉得这俩人有点眼熟,但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爹看了他们一眼,突然一拍脑袋,惊喜地喊了一声:“哎呦!这不是三年前咱们集上那个大哥吗?”
记忆一下子被扯了回来,时间仿佛也跟着倒退到了1983年的冬天。
那年腊月,天冷得像刀子割,风一吹,脸都疼得麻木。
我跟着爹去集市卖萝卜,地里的萝卜大得吓人,爹说卖得好能换点钱,给我和弟弟添件新棉袄,还能备点过年的肉。
那时候,家里哪有啥余粮?吃顿白面都得等过年。爹说萝卜好卖,我就信了,跟着他挑着担子出了门。
集市上人多得很,卖啥的都有,鸡鸭鱼肉,花花绿绿的年画,摊子一个挨一个。人们裹着厚棉袄,穿着破了口的棉鞋,踩在冻得硬邦邦的泥地上,脚步匆匆。
我和爹找了个角落,把萝卜整整齐齐地摆开。爹嗓门大,喊了一声:“萝卜!脆甜的萝卜!一斤两分钱!”
我也学着爹喊,喊得嗓子都冒烟了,可摊前的人却不多,三三两两的,瞅两眼就走了。
天越来越冷,我的脚冻得跟冰块似的,一边跺脚一边搓手,心里想着:这萝卜咋就没人买呢?难不成都不爱吃?
正琢磨着,一个老爷子拄着拐杖走了过来。
他穿着一件破棉袄,袖口打了补丁,棉鞋前头露着脚趾头,手里提着个空布袋子。
他在摊子前翻了翻萝卜,掂了掂,又放下了。
我忙笑着招呼:“大爷,买点萝卜吧,又便宜又好吃,还包甜呢!”
老爷子看了我一眼,脸上的皱纹挤成了一团,叹了口气:“丫头,不是萝卜不好,是我身上钱不够。我得给老伴儿买药,萝卜的事,只能往后放放了。”
说完,他拄着拐杖转身就走。
我愣了愣,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看着他佝偻的背影越走越远,突然一咬牙,把摊子交给爹,提着几个萝卜就追了上去。
“大爷,您等会儿!”
他停住了脚步,回头看着我,满脸疑惑。
我把手里的萝卜塞进他的布袋里,笑着说:“钱不钱的咱不说了,您拿回去吧,包水饺也好,熬汤也成,过年了,别委屈自己和大娘。”
老爷子愣住了,手哆哆嗦嗦地摸着布袋,嘴里一个劲儿地说:“闺女,你这心眼儿太好,太好了!可我怎么能白拿呢?”
他掏出一把皱巴巴的零钱,死活要往我手里塞。
我赶紧躲开:“大爷,咱们乡里乡亲的,别客气了!快拿着回家吧,天冷,别冻着了。”
老爷子眼圈红了,嘴唇抖了两下,最后啥也没说,扛着袋子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这事过了没几天,我就把它抛到了脑后。
可谁知道,三年后,这对父子就这么站在了我家门口。
爹赶紧把人请进屋,脸上笑开了花:“大哥,快进来,屋里暖和!”
老爷子笑着点头,把手里的点心往桌上一放,拉着爹的手说:“兄弟,这几年我一直记着你们家闺女的好心。今天我带着小儿子来,就是想谢谢你们。”
我低头看了看他身边的小伙子。
那人个子高高的,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棉袄,脸有点黑,眼神却特别亮。他手里还捧着几个苹果,看着局促得很。
老爷子看着我,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丫头,记得我吗?就是那年集上你给我送萝卜的大爷!”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记得记得,您身体还好吧?”
老爷子点头:“托你的福,好着呢!小五今年也师范毕业了,在镇上的中学当老师。这几年日子好过了,我就想着,得来看看你们。”
爹听了直点头:“那就好,那就好!人啊,能念着旧情,比啥都强!”
一家人坐在炕上聊了一下午,老爷子说着说着,眼圈又红了:“丫头啊,当年你随手送的那几个萝卜,真是救了我们一家人的命。你不知道,那年我老伴儿病得厉害,买药的钱都凑不够,没想到你们一家人这么心善!”
爹赶紧摆手:“大哥,咱们乡里乡亲的,哪有啥过不去的事。”
我低头笑了笑,心里却觉得暖洋洋的。
临走的时候,老爷子拉着我的手说:“丫头,你以后可得跟小五多联系联系,咱们都是一家人了。”
我脸一红,没吭声。
谁知道,从那天起,赵建军隔三差五地往我们家跑,有时候帮着爹下地干活,有时候拿些鸡蛋、红薯过来。
爹娘看着他,越看越喜欢。
娘偷偷跟我说:“闺女,这小伙子人老实,知恩图报,跟着他,你不会吃亏。”
我低着头,耳根子都烧起来了。
赵建军话不多,但做事踏实,有时候还帮我补习教案。他坐在院子里,低头写字的样子,怎么看都让人觉得安心。
半年后,他终于鼓起勇气跟我表白了。
他说:“要不,以后咱俩一起过吧。”
我没回答,但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后来,我们结婚了。
日子虽然苦,但心是甜的。
每次赵建军提起那几个萝卜,总说:“咱们能走到一起,多亏了你那天的善心。”
我听着,总觉得世间万物自有因果,当年的小善意,换来了今天的幸福。
人这一辈子,谁也不知道哪件小事会改变命运。
那年的腊月集,我送出去的是几个萝卜,却收获了一个幸福的家。
做人啊,心里装着别人的难处,老天总不会亏待你。
这世间,真情最美,善意最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