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你真的要嫁过去吗？”
我的声音有点哑，问出口的时候，手里那颗水果糖紧紧攥着，都捂化了。
母亲没有马上回答，低头继续收拾包袱。她的手胡乱地在包袱上摸着，动作却停了下来。
“志娃，你也大了，能懂事了。咱母子俩的日子，不能一直这么熬下去了。”
她抬起头看着我，眼圈有点红：“你得有个爹了。”
我没吭声，心里像压了块石头。
家里穷得揭不开锅，母亲这些年拉扯着我，累得瘦得只剩一把骨头。村里人都说她命苦，早些年父亲落水没了，只剩下我这个拖油瓶，偏偏我又不争气，瘦得像根豆芽菜。
可即便这样，母亲从来没对我发过火，连重话都舍不得说一句。
我懂事早，总想着能帮她分担点儿什么。可才几岁大的孩子，能做什么？不过是洗洗衣服、扫扫地，哪能真帮上忙。
所以这次，她要改嫁，我不敢反对。
只是心里堵得慌。
母亲嫁的人，是隔壁村的陈叔。他四十多岁了，还没娶过媳妇，家里穷得叮当响，还带着个瘫痪的老娘。媒人说他老实本分，人不错，可我心里还是没底。
“他会对我们好吗？”我小声问母亲。
母亲叹了口气，摸了摸我的头，语气很轻：“他是个好人。”
1977年的除夕，天冷得骨头都疼。外头下着雪，风呼呼地刮，像刀子一样往脸上割。
我跟着母亲，走了五里山路，进了陈叔的家。
那是我第一次到他家。屋子低矮破旧，墙上还有裂缝，冷风直往屋里钻。房顶吊着一盏昏黄的灯泡，光线暗得厉害，屋子里看起来更显得寒酸。
陈叔坐在凳子上，脚上缠着厚厚的布条，见我们进来，他赶紧站起来，乐呵呵地招呼：“志娃，快进屋，屋里暖和！”
可屋里哪暖和啊，火盆里只剩几块快要熄灭的柴火，整个屋子散发着一股潮湿的霉味。
我没吭声，偷偷看了母亲一眼。母亲拍了拍我身上的雪，低声道：“不冷，不冷。”
陈叔的娘——我以后得喊她奶奶，是个瘦小干巴的老太太，手上满是裂口子。她笑得很慈祥：“梅花，志娃，快坐，快坐，我去给你们端饭！今天炖了肉，志娃啊，多吃点！”
我一听“炖肉”俩字，眼睛亮了亮。那会儿，别说肉了，能吃饱就不错了。
果然，一会儿奶奶端上来一碗热气腾腾的红烧肉，还有一碗红糖鸡蛋汤。
“志娃，快吃！奶奶知道你们一路过来冻坏了，这肉是特意给你留的！”
我低头看着碗里的肉，心跳得飞快。那是我第一次见到这么大一块肉，油光发亮，香味直往鼻子里钻。
可我没敢动筷子，抬头看了看母亲，又看了看陈叔和奶奶。
“吃吧，志娃，这是奶奶特意给你准备的。”母亲摸了摸我的头，声音很轻。
我终于忍不住了，小心翼翼地夹起一块肉，放进嘴里。那时候我才知道，肉原来是这么香的东西。
吃完饭，奶奶拉着母亲的手，眼眶有点红：“梅花啊，你不嫌弃我们家穷，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志娃的学费，我们一定供得起！”
那一晚，我和母亲就留在了陈叔家。奶奶把唯一的一床厚被子铺在炕上，搂着我和母亲睡了一夜。炕头不暖和，可奶奶的怀抱却特别暖。
日子一天天过，陈叔和奶奶对我是真的好。陈叔把我当亲儿子一样，队里分的粮食，哪怕再少，他也要留最好的给我。。
可这份平静没维持多久。
母亲病了。
那年春天，她突然高烧不退，躺在炕上人都迷糊了。陈叔急得团团转，挨家挨户去借钱。村里人冷嘲热讽：“你这不是傻吗？她带来的娃都不是你的，花这么多钱图啥？”
陈叔头也不回：“她是我媳妇，志娃是我儿子，我不管谁管？”
后来，母亲的病治好了，可家里的债却越欠越多。陈叔为了还钱，去邻村的砖窑干活。这一去就是小半年，可他每次回来，都给我带点吃的用的，说是怕我在学校里受委屈。
我心里不是滋味。那时候我已经上了小学，虽然年纪小，但也知道家里的困难。奶奶为了省钱，连盐都舍不得多放一点。可我不能退学，母亲说了，只有读书才能改变命运，我得争气。
可我没想到，那年冬天，奶奶突然病倒了。
医生说，她年纪大了，又长年劳累，身子骨早就撑不住了。
奶奶躺在炕上，拉着母亲的手，眼泪直流：“梅花啊，是我拖累了你们……我走了以后，你们可得好好过日子啊……”
母亲哭得直摇头：“娘，您别说这种话，咱们一家人，只要有一口气，就不会让您受苦的！”
奶奶却笑了，眼角的皱纹堆成了一朵花：“有你们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奶奶走的那天，陈叔坐在门槛上抽了一夜的旱烟，天亮时，才长叹了一声：“志娃，你奶奶是个好人啊……”
后来，靠着陈叔的坚持和母亲的努力，我们家熬过了最难的日子。
我初中毕业考上了中专，陈叔送我去学校报到的那天，站在校门口憋了半天，最后突然拍了拍我的肩膀：“小志，好好念书，别让我和你娘丢人。”
我点点头，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爸，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陈叔愣了一下，随即咧嘴一笑：“好，好，好……”
如今，我已经成家立业，弟弟也考上了大学，家里的日子越过越好。逢年过节，我都会带着全家回老家看望父母。陈叔头发花白，走路都有点颤颤巍巍了，可他每次见到我，眼里还是透着骄傲。
“志娃，咱家这辈子就指着你了！”
我总是笑着点头，可心里却暗暗发誓：爸，您放心，我一定会让咱家越来越好！
人生的路很长，可只要家人在一起，再难的坎也能熬过去。奶奶和陈叔改写了我的命运，而我，也会用我的努力，回报他们的深情厚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