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甘心吗？放着县城的好机会不要，非要跑去乡下的财政站？”
赵主任双手撑在办公桌上，盯着我，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惋惜和困惑。
我低着头，攥着那张重新换了去向的分配通知单，手心出了一层汗，脑子里一片乱糟糟的。
1987年的夏天，火辣辣的太阳炙烤着地面，空气中都是一股晒焦了的味道。
毕业分配的消息像一颗扔进水里的石子，炸开了我们这群财校学生的心湖，砸得人心潮起伏，七上八下。
谁不想分到县城？谁不想端一份稳定的铁饭碗？
那可是我们这些从农村出来的孩子最大的梦想。
我是家里的老大，家在松岭村，那个地方远得连公路都没有一条，回趟家得翻两座山、走四十多里地。
家里还有两个弟弟和一个妹妹，父母全靠种庄稼供我们吃穿，早些年为了给我凑学费，几乎把家里的老母鸡都卖光了。
父亲常说：“菊芳，咱家别的没有，就指望你翻身了。你争气点，考个好地方，咱家也能扬眉吐气。”
我记得那时候的自己，满腔斗志，带着全家的希望熬过了无数个挑灯夜战的夜晚，终于拿到了松南县商业局的分配通知书。
那可是当时全县都羡慕的单位，工资高、工作轻松，还能留在县城住。
村里的婶子大娘见了我，纷纷夸我有出息，连我妈都乐得合不拢嘴：“咱家这下有盼头了！”
可谁能想到，命运偏偏跟我开了这样一个玩笑。
我满心欢喜地跑去商业局报到，赵主任看着我的通知单，笑着说：“小罗，安排你去百货仓库当会计，老张快退休了，你接他的班，挺好的。”
我听了简直要跳起来，百货仓库可是商业局的下属单位，工作轻松，又是我学了三年的财会专业。
可等我跟着他去了百货仓库，老张却一边拨着算盘一边皱眉说：“我不走，我干了一辈子会计，哪儿也不去！”
赵主任脸色一下子变了，劝了好半天，老张还是不松口：“就剩两年就退休了，你让我换地方，我不干！”
我站在一旁，心里像被泼了一盆冷水，整个人都僵在那里，脸涨得通红。
赵主任拉着我走到走廊上，拍拍我的肩膀说：“小罗啊，你别急，先回去等消息，我再找领导商量商量，肯定给你安排合适的地方。”
可我心里清楚，这事怕是悬了。
那天晚上，我借住在县城一个同学家里，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全是“如果不能留在县城，我该怎么办”。
第二天一早，我又去了商业局。
赵主任一看到我就叹了口气，递给我一个新的通知单：“小罗，张师傅那边实在动不了，领导商量后决定把你分到双桥乡财政站，那边正缺人手。”
我接过通知单，脑子嗡了一下：“双桥乡？那不是乡下吗？我家好不容易盼着我能留在县城，怎么又……”
赵主任摆摆手：“小罗啊，乡财政站也是正式编制，现在有工作就不错了，别有太多想法。”
我咬着嘴唇，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却又不好意思哭出声，只能低着头，死死攥着通知单。
回到家，母亲听说以后，眼神一下子黯淡了许多，只是低声说：“去乡下就去乡下吧，总比没工作强。”
父亲倒是乐观，拍拍我的肩膀说：“丫头，山里人不怕吃苦，在哪儿都是干，咱家不靠你还靠谁？”
我心里五味杂陈，既有不甘又有无奈，可家里人都这样说了，我也只能咬咬牙去了双桥乡。
双桥乡比我想象中还要偏僻。
财政站是一排矮矮的瓦房，里面两张木桌子、一个算盘，角落里摆着一个铁皮文件柜，这就是全部的办公设施。
站里只有两个人，一个是老张师傅，一个是新来的李会计。
老张师傅见了我，倒是挺热情：“小罗啊，年轻人多干点，乡财政站虽然条件差，但也能锻炼人。”
我点点头，心里却憋着一股劲，想着既然来了，就得干出点样子。
那段时间，我白天忙着整理账目，晚上回到宿舍还要自学会计的新知识，没多久，财政站的账务在我手里变得井井有条。
可我心里的不甘始终没散去。
有时候看着窗外的大山，听着风吹树叶的沙沙声，我会忍不住想：要是当初能留在县城，现在的日子会不会不一样？
正是这种矛盾的情绪，让我认识了刘秘书。
他是乡政府的秘书，家在县城，父母都是体面的干部。
刚开始，我并没有对他抱什么想法。
毕竟我是个从农村出来的姑娘，家里还有一堆拖累，哪敢奢望什么感情。
可刘秘书却主动靠近我，常常找借口来财政站聊天，还会帮我修修宿舍的门窗。
有一次，我因为忙着整理账目没吃饭，他直接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面条过来，笑着说：“小罗啊，工作归工作，别把自己饿坏了。”
我看着那碗面，心里一阵酸涩，眼眶都湿了。
后来，他一次请我吃饭时，突然表白了心意：“菊芳，我喜欢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我愣住了，半天没说话，心里翻江倒海。
“刘哥，你别开玩笑了，我家穷，条件不好，哪儿配得上你？”
他却笑着摇摇头：“谁家不是从穷日子过来的？我看中的是你这个人，跟条件没关系。”
他的真诚让我动了心，可我还是有些犹豫。
直到有一次，我生病发高烧，躺在宿舍里起不来，他知道后跑了二十多里山路去县里给我买药，又端着一碗粥喂我喝下。
那一刻，我的心彻底软了。
我们的感情慢慢升温，乡里的人都说：“小罗，你这是祖坟冒青烟啊！”
我听了也笑，心里却满是感激。
结婚后，我们的小日子过得简单而幸福。
刘哥因为工作出色，被调到了县委，而我则依旧在财政站坚守岗位。
可我心里一直有个念想：什么时候能考回县城，和刘哥一起工作，这样就不用分居了。
1991年，县里开始招考一批财政工作人员，我毫不犹豫地报了名。
白天忙工作，晚上等孩子睡了，我就在灯下复习。
考试结果出来，我以第一名的成绩被调到了县财政局。
去县城上班的第一天，我站在财政局门口，心里百感交集。
谁能想到，当年我失落地离开商业局，如今却靠自己的努力回到了县城。
听说商业局因为经营不善，早已解散，那些职工大多都下岗了。
如果当初我坚持留在那里，恐怕早就没了工作。
正是因为去了乡财政站，我才有了今天的一切。
那天我和刘哥散步，他握着我的手说：“菊芳，幸亏当初你来了双桥乡，要不然咱俩也不会有现在的日子。”
我笑着点点头，心里满是感慨。
人生的路从来不会一帆风顺，可正是那些看似不如意的选择，成就了更好的未来。
生活啊，真是说不准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