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这八千块钱怎么来的?”
腊月二十八晚上,我站在大姐家昏黄的灯光下,盯着她的脸,声音有些发沉。
她低着头,手里还拿着一块刚洗好的抹布,抹布上的水滴顺着指尖往下滴,在地上积成一个小水洼。
她抬头看了我一眼,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又赶紧低下头:“还能咋来的,不就是攒的嘛。”
我盯着她,心里像堵了块石头。
“你家里哪来的这么多积蓄?姐,你别瞒我。”
她半天没说话,终于叹了口气:“天明,过年了,爸妈高兴比啥都重要,你就别多问了。”
那一瞬间,我心里有点发酸。
从小到大,大姐总是这样,一心想着咱家,自己受多少苦都不说。
但我总觉得,这次的事没那么简单。
下午刚到家的时候,母亲提起这事,语气里是欣慰,也是心疼。
母亲说,大姐前两天拿了八千块钱回来,说是给爸妈过年的。
“她一个人在家照顾公婆,还要供俩孩子上学,哪来的钱啊?”母亲一边说,一边抹眼睛。
我当时没多问,心想等晚饭后再去找大姐问个清楚。
大姐家就在村东头,隔着一条小河,骑电动车十几分钟就到了。
她家屋里已经挂满了红灯笼,窗户上的剪纸是她亲手剪的,红彤彤的,贴在玻璃上,透着一股浓浓的年味儿。
大姐的两个儿子正在屋里写对联,见我进门,连忙喊:“舅舅来了!”
我点点头,坐下瞅了瞅四周。
屋子不算大,摆设也很简单,墙上的白灰已经剥落了不少,露出底下灰黑色的墙体,但收拾得很干净。
大姐从厨房端出一碗热气腾腾的姜茶,放到我面前:“天冷,喝点暖暖身。”
我接过茶,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大姐结婚这些年,家里一直不宽裕。
她为了供两个孩子上学,早些年还去南方打过几年工,后来大侄子上了高中,她就没再出去,专心在家照顾公婆和孩子。
姐夫常年在外打工,家里地里的活儿全靠她一个人,日子真是苦得很。
可她从没在咱面前抱怨过一句,总是笑呵呵的,说咱家有她在,爸妈就不用操心。
我又想起小时候的事。
那时候家里穷得叮当响,母亲病了几年,家里欠下不少债,父亲一个人根本撑不住。
上初中的大姐主动放弃了学业,跑到城里打工。
她那会儿才十五岁,细胳膊细腿的,背着个破布包就走了。
临走前她把我和二姐叫到一边,叮嘱我们:“好好读书,咱家以后就靠你们了。”
她说得轻描淡写,可我知道,她心里一定很难过。
后来我和二姐相继上了大学,学费、生活费,都是大姐一点一点攒出来的。
她在工地上搬砖,在饭店里洗碗,什么活儿都干过。
有一年春节,她回来得晚,脚上穿着一双破了口的布鞋。
母亲问她为啥不买双新的,她笑着说:“钱都给天明寄了,鞋还能穿,就先凑合吧。”
我当时年纪小,不懂事,只觉得大姐对我好,后来长大了才明白,她是把所有的好都给了咱家。
想到这儿,我心里越发不是滋味。
“姐,这钱你到底哪来的?你要是不说,我可不走了。”
她犹豫了一下,终于开口了:“天明,你别怪我……我把家里的牛卖了。”
我愣住了。
“啥?你把牛卖了?”
大姐点点头,眼圈有些红:“我也没办法。今年收成不好,家里实在拿不出钱来,可爸妈说想过个热闹年,我不能让他们失望。”
那头牛是姐夫前年买回来的,家里就靠它犁地、拉货,没了牛,今年春耕咋办?
“姐,这事你咋不跟我和二姐商量?咱们在外面挣钱,爸妈要啥,咱们不能给吗?”
大姐低着头,不说话。
这时候姐夫从外屋进来,听见我们的对话,摆摆手:“天明,别怪你姐。这头牛卖了也不是啥大事,春耕的时候租个拖拉机就行。”
“姐夫,话不能这么说。”
我吸了口气,从包里拿出两万块钱递过去:“这钱你拿着,赶紧再买头牛回来。爸妈那边,我会找机会告诉他们。”
大姐连连摆手:“不行,这钱我不能要!天明,你们在外面挣钱也不容易,家里没事的,这点小事我能应付。”
“姐,你听我说。”
我抬起头,盯着她:“这钱不是给你,是咱们一家人的家底儿。你为咱家付出那么多,现在咱们条件好了,你得让我们也为你分担点。”
大姐看着我,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
她哽咽着说:“天明,这些年你们也不容易,我真不想给你们添麻烦。”
“姐,你忍心卖牛,怎么就不忍心让我们帮你?”
二姐这时候也赶来了,听了半天,直接拍着桌子:“大姐,你要是再这么说,我可翻脸了!咱们是一家人,有啥麻烦不能一起扛?”
大姐抹着眼泪,终于接过了钱。
过了几天,牛买回来了,家里人也知道了实情。
那天晚上,父亲坐在堂屋里,一盏昏黄的油灯映着他满是皱纹的脸。
他点着旱烟,声音有些哽咽:“老大,这些年你为咱家付出了太多,我和你妈心里清楚。以后啊,别再自己扛着,有啥事,就跟天明他们说。”
母亲也拉着大姐的手,直抹眼泪:“咱家亏欠你太多了。”
大姐笑着摆摆手:“妈,别这么说,咱家日子过得好,我就知足了。”
今年春节,咱家比往年都热闹。
大姐家的两个儿子也回来吃年夜饭,一家人围坐在一起,热气腾腾的饺子端上桌,父亲端起酒杯,眼里闪着泪:“来,咱家和和美美,干一杯!”
那一刻,我觉得,所有的辛苦、遗憾,都被这一桌的笑声填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