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冬天看上去特别难熬。99岁的芒格走了；100岁的基辛格也没有熬过去，虽然仅仅几个月前，他还能来到大洋彼岸的中国。

有人说：美国的一个时代落幕了。

在一个漫长的冬季里，两位世纪老人的离去，给我们留下了无尽的思绪。

这个冬天，马云又爆“金句”了。

他说：“所有伟大的公司都诞生在冬天里。”

他这句话，起因于拼多多发布截至9月30日的2023年第三季度财报后，股价暴涨，市值与老牌电商巨头阿里巴巴已在伯仲之间，一位阿里员工在内网发帖称拼多多已经快成为“老大哥”。

在那个帖子下，另一位员工说：“简单买、简单退，少一点套路、多一点实惠，从未感觉用天猫、京东比用拼多多就显得高端了……让天下没有难做的生意的初衷，本就应该是服务和成就更广大的人民群众么。”

图源：马云回复截图

马云回复说：

“特别好。请大家多提建设性意见和建议。特别是创新想法。我相信今天的阿里人大家都在看都在听。我更坚信阿里会变，阿里会改。所有伟大的公司都诞生在冬天里。AI电商时代刚刚开始，对谁都是机会，也是挑战。要祝贺pdd过去几年的决策，执行和努力。谁都牛x过，但能为了明天后天牛而改革的人，并且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和牺牲的组织才令人尊重。回到我们的使命和愿景，阿里人，加油！合伙人马云”

一位阿里员工告诉我，这是马老师在阿里内网“潜水”多年之后的罕见发声。

和这句壮心不已的话两相对照的是，在这之前，一张马云的近照引起网友的广泛关注和讨论。照片中的马云戴着一顶白色鸭舌帽，穿着休闲装，和之前出现在众人视野里的形象差别明显，头发花白，面容沧桑，显现出一种老态。人们在感到惊讶的同时也意识到，马云已年届六十，马上到了“国家法定退休年龄”。

马云一甲子，别来无恙乎？

他跟人解释说：“最近三个月，头发一下子就白了。”直让人感慨，“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一代人的风华正在随风而逝。排闼开来数一数，那一代风云企业家，都已到了或接近耳顺之年：

岁数长一些的王石，生于1951年1月23日；

俞敏洪，出生于1962年9月4日；

李书福，出生于1963年6月25日；

马云，出生于1964年9月10日；

王传福，出生于1966年2月；

梁建章，出生于1969年；

……

写下此文的题目和开头，我的脑海里一直萦绕着“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莫名的伤感悄然滋长。

最有信仰的那帮人，已经离去，或者开始老去。

毛大庆不久前在朋友圈感慨：这是一个按了加速器的时代。引起了轰然共鸣。

图源：毛大庆社交媒体截图

他说：“四十年走完别人两百年的路，一个必然的结果是大部分人是无法安稳度过一个完整职业生命周期，尤其是半路上了高速公路的。需要以5倍速赚取生活安全感，也会以5倍速失去职业护城河。

所以，一有事干就很焦虑，一没事干就很抑郁；一没共识就内耗，一有共识就内卷。”

更为紧迫的是，我们刚刚用四十年走完别人两百年的路，就站在了百年未遇的大变局路口。

在这样的时间节点上，踌躇感叠加疲惫感成为时代的一个通感。马云的开始老去，以及他的壮心不已，把沧桑和不安再次加诸于我们普罗大众。

赫拉克利特

赫拉克利特说：上升的路和下降的路是同一条路。我们在飞速上升的路上必然会获得失重或被抛离的感受。马云应该尤为感同身受，这一点在网络的舆论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曾几何时，每一次马云的出现，都会在江湖上掀起风浪或荡起涟漪。就像他曾经谱写的那个传奇。

当然，这种传奇不仅是马云的传奇，更是时代的传奇。

而“金句”也一路伴随着他的成功，成为曾经的风向标。

比如他曾经说过：“如果我马云能够创业成功，那么大部分的年轻人也能创业成功。”

比如他说：“在我看来有三种人。生意人：创造钱；商人：有所为，有所不为；企业家：为社会承担责任。企业家应该为社会创造环境。企业家必须要有创新的精神。”

他还说：“互联网是影响人类未来生活30年的3000米长跑，你必须跑得像兔子一样快，又要像乌龟一样耐跑。”

他还是跑得太快了。

“马爸爸”鼓荡人心的励志“金句”，逐渐被另一种马云“金”句取代。

网友们纷纷祭出他几条最令人生厌的言论：

“钱是世界上最容易得到的东西”；

“我对钱不感兴趣”；

“我对花钱不感兴趣”。

在网友们的围攻之下，时间按下了快进键，马云造出了“誉满天下，谤满天下”的曲率引擎。

在舆论友好的时期，专心炮制富豪榜的胡润曾如此评价马云：“当你第一名了，大家都会看着你，所以马云能保持这种自由性，其实还是很了不得的。但是对马云来说，我相信这些都是一个数字游戏，已经没有任何的个人意义……但是马云其实也是在努力不做首富的，因为他一方面创造很多钱，第二方面他也是捐钱蛮快的。两年前他成为我们慈善榜首善，所以他是拿出一定的阿里的股份，捐到慈善行业。”

来源：对话视频截图

2019年8月29日，在上海举办的2019世界人工智能大会上，作为联合国数字合作高级别小组联合主席的马云，与特斯拉公司联合创始人埃隆·马斯克进行了40多分钟的“双马对谈”，这也成为大会的重头戏之一。

在对话中，在谈及“火星”这一话题时，马云表示：我对火星没兴趣，我刚回来！

马斯克则认为，我们需要更进一步了解宇宙的本质，以确保能够进入到不同的行星生活。“这并不是因为我觉得地球没有希望了，但毕竟存在这种可能，即使我们尽了最大的努力，地球还是有可能会发生人类无法控制的事情。”他说。

这场对话让马云再次授人以柄，此后，网络上总有人喜欢拿马斯克来贬低马云，说马云只想着赚普通人的钱，马斯克却想着星辰大海，不少人甚至还故作悲天悯人的表示：为什么我们出不了马斯克？

有人说，马云的一夜苍老，并非偶然，而是被现实所教育后，失去精气神的表现。这就有点像古代的武林高手，本来自信满满，自认为只要自己足够努力，就一定能够打破武林江湖中的不公，但最后却发现，无论自己怎么努力，都无法打破这一切，因为江湖的水太深了，也因此，彻底颓废，一夜间变成乞丐。

这话未免言之过重。

图源：Pexels

不过的确，曾经一度，马云承受的舆论之重，远超过昆德拉所说的“生命之轻”。

在更早的时候，在某个财经访谈节目中，主持人请几位商界大佬谈谈对马云“五新战略”（五新值指新零售、新金融、新制造、新技术、新能源）的看法：“他（马云）也把这块（新零售新消费）叫做新实体经济，他不认为是一个虚拟经济。你怎么来看？”

董明珠回答：“这个话只有马云才能讲得清楚，我也不理解这句话。现在你叫我回答你，我也很难讲清楚。”

李东生说：“实际上我确实除了新技术我很认同，其他那几个新，我看不太明白。”

宗庆后则完全不留情面：“我认为除了新技术以外其它都是胡说八道。他本身就不是从事实体经济，他制造什么东西啊。如果是新技术，我倒认为我们对实体经济确实是需要去追求新的技术，来提高我们制造业，从低端制造业走向高端制造业。”

他还说：“马云他很会忽悠的，我知道的。他一来就告诉我解决多少人就业，那个时候就业是最紧张，政府最担心的事情，确实也解决就业，一个人开个网店就可以解决吃饭问题了，但实际上把零售业这批人也造成失业了，不是一样的？”

董明珠也曾经这样说过：“中国要有马云，但是不能太多。如果都像马云一样全世界都是开一个线上的东西，那如果没有我们的这些东西，他们的线上就开不了。马云也是这么认同的。”

刘强东则在公司内部放言：“马云吹的牛我都嫌丢人。”

要评价一个人太难了。

比如，作为“中国人民的老朋友”的基辛格，一生中访问中国100多次，直接推动上世纪七十年代中美关系正常化，并促使历届美国政府奉行积极对华政策。中国国内对于基辛格逝世的纪念可说备极哀荣，主流舆论毫不吝惜对其传奇一生的赞誉。美国国内主流媒体围绕基辛格的讨论同样声势浩大，然而对基辛格的评价却毁誉参半，且在美国建制派主流媒体中毁大于誉，展现出基辛格及其政治遗产的复杂面相。

评价企业家也非易事。但是，每一个成功的企业家一定有其独特的人格魅力，有时候吹牛好像并不是什么坏事，更像是对自己的一个激励。所以在梦想面前我们或许也可以适当吹牛来激励自己，也相信大家“吹过的牛”都能实现。

2012年，马云与王健林共同出席“中国经济年度人物”颁奖典礼。马云在发言中表示，对于像王总这样的所有传统零售商来说，这是一个好消息，电子商务不可能完全取代零售，但是也要告诉你一个坏消息，他们基本上取代了你。

图源：Pixabay

王健林对马云的话不以为然。他说：如果到2022年，也就是十年后，电商占中国零售市场整个大型零售市场的50%以上，我就给你1亿。如果还没有，你给我一个亿。

2013年，雷军和董明珠的十亿赌局再次点燃了中国经济年度人物颁奖典礼。二人就发展模式展开激辩，雷军称五年内小米营业额将超过格力。如果超过的话，雷军希望董明珠能赔偿自己一元钱。董明珠回应称如果超过愿意赔10亿。

董明珠问观众，有多少人使用小米手机？现场只有3个人举手。不过雷军的应对也很快，他说，这说明我们的市场空间很大，还有99%的人都没用小米手机。

随后，董明珠又把矛头对准了小米的短板：工厂和供应链。她问雷军：“如果全世界的工厂都关掉了，你还有销售吗？”雷军作答：“发展到今天，强调专业化分工，做工厂的人专心把工厂做好，做产品的人专心做产品。”

回首往昔，无论是大佬们如六大门派围攻光明顶一样对马云的围攻，还是“马王赌局”“雷董赌局”，抛去其中的恩恩怨怨是是非非，我们看到的，是神仙打架般的勃勃生机，是荡漾的春潮和无边的想象力。

马云被诟病最深的，是近年来被打工族一直吊打的“996”言论，阿里巴巴也因此戴上了一顶“福报厂”的帽子。

在我看来，这其实反应了马云的诚实。他的口无遮拦只是真实地揭开了我们这个时代“五倍速”内卷的真相。假如你的身边有初中生和高中生，看看他们的生存状态，你会感觉到教育病的更重。

一位资深媒体人感叹，这是一个尤其需要回归常识的时代。

《老无所依》海报/图源：豆瓣

我们普通人的生活，更像美国电影《老无所依》中的台词所说：“如果短暂的当下都过不好，要那些长久的期望有什么用。”

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教授张维迎解读熊彼特提出的企业家的三个非利润动机时说：“第一个是建立自己的商业王国。我们知道人口中总是有些雄心勃勃的人，想建立自己的王国，让万人敬仰。传统社会中建立一个王国，要靠杀人，征服领土，成为统治者。市场经济为企业家提供了建立商业王国的机会，他要做的就是给消费者生产出最有价值的东西，让普通大众买自己的产品和服务。对企业家来说，建立一个商业王国确实是很有诱惑力的。当你看到那么众多的人在使用你产品的时候，那种满足感和成就感不是仅仅赚钱可以解释的。第二个是超越竞争对手，证明‘我比你行’。企业家一定是争强好胜的人，他们既不愿意被别人超越，又总是试图超越别人。这一动机使得企业家赚再多的钱也不会满足，企业家之间的竞争非常激烈，企业家精神本身就意味着竞争。第三个对创造性本身的享受。企业家不仅在乎结果，也在乎过程，因为一个由自我主导的过程本身，就给他带来快乐。这也是企业家喜欢冒险的重要原因。从事企业家活动，就是寻找刺激，不愿过平淡无奇的生活。”

更早的时候，马克思在《德意志意识形态》里写道：“没有商业和工业，哪来的现代自然科学？”

对于一个企业家来说，心里装着星辰大海固然极好，踏踏实实地挣钱也没什么不好。

古人诗云：“万紫千红总是春”。

老人家也写诗说：“万类霜天竞自由”。

图源：Pexels

马云开始老去带给我们的通感，既是这个时代的痛感，也是快速发展带来的痛感。

早些年，央视记者让龙永图先生回答关于中国未来发展和实现中国崛起的问题，他并未直面回答中国是否能够崛起，也未对中国未来的发展形势做出预测和判断，而是反问出了三个问题：第一，什么时候全球的精英会把孩子送到中国留学？第二，什么时候全球的年轻人会欣赏中国电影、文化和书籍？第三，什么时候全球消费者会首选中国品牌？

12月2日，张维迎谈及如何让民营企业家重获信心时表示，其实大家都知道，但是都不愿意说而已。

一个人有一个人的局限性，一个时代也有一个时代的局限性，也许马云不应该也不需要成为我们这个时代的盛望甚至野望。

上帝的归上帝，凯撒的归凯撒。

然后才是蓄力等待。

站在这个加速成长加速老去的十字路口，我们如何面向未来？

我不知道答案，但退一步讲，也许我们应该记住哈耶克这句话：“一个富人得势的世界仍比一个只有得势的人才能致富的世界要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