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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合马敛财取得“成效”,满足了忽必烈对财赋的需求。但他“一以掊克为事”、竭泽而渔式的敛财手段,显然与中原王朝传统的重农劝农政策背道而驰。

阿合马从专掌理财大权时起,就遭到崇尚孔孟之道、“重义反利”的汉法派官员的激烈反对。
正像理财派集团既有回回人,也有趋炎附势的汉人一样,汉法派官员中也有汉化的蒙古族大臣和回回儒臣。两派冲突的焦点主要在敛财与反敛财、推行汉法与毁坏汉法两大问题上。
1、理财派与汉法派的斗争阿合马立制国用使司、专总财赋之初,中书左右司郎中崔斌就表示反对,他引《论语》之语对忽必烈说:“与其有聚敛之臣,宁有盗臣。”
并在忽必烈面前屡屡斥责阿合马的奸恶。至元十五年(1278年),崔斌被召觐见忽必烈,随从忽必烈至察罕脑儿行宫(今河北张北县囫囵淖)。
忽必烈询问崔斌江南各省安抚治理的情况。
当时阿合马已是朝廷中炙手可热的权臣,崔斌毫不畏惧,他劝告忽必烈“治安之道在得人”,意即选拔德才兼备、能体恤百姓疾苦的官员,元朝的统治才能长治久安。
奏报阿合马在江南安插的官员多不称职,因极言阿合马奸蠹。忽必烈命令御史大夫相威、枢密副使孛罗审核江南各行省官,裁汰阿合马设置的冗员,罢黜阿合马的亲党,检核他们的不法行为。阿合马遭到一次打击。
阿合马惧怕忽必烈闻知他的罪状,将崔斌的奏章截获,并对崔斌诬构陷害,竟将崔斌害死。
廉希宪是汉化的畏兀儿人,忽必烈潜藩旧臣。他自幼笃好儒术,忽必烈曾问他《孟子》是何书,他以“性善义利之分,爱牛之心,扩而充之,足以恩及四海”作答。忽必烈赞许他,称他为“廉孟子”。
廉希宪是来华的西域人中汉法派代表人物,在忽必烈治理漠南汉地时政绩显著,在忽必烈和其弟阿里不哥争夺汗位的斗争中功勋卓著,忽必烈对他非常信任。
元初设立中书省作为总理全国政务的最高行政官署,中书省所属六部之一的户部就主管财政经济事务。

然元初的中书省首相多以蒙古勋旧担任,汉人世侯史天泽军功显赫,也一度做过右丞相。阿合马等理财派既非勋旧,也无军功,只是靠聚敛财赋受到忽必烈的赏识,得以跻身朝廷,在朝廷算是“新人”,他们与勋旧们同官,“势必出其下,不可得志”,于是阿合马别立尚书省,专领财赋,夺取了中书省的财政经济大权。
为防止安童干涉他专权理财,他又图谋将中书、尚书两省合为一省,拜右丞相安童为三公。
三公位望崇高,实际上毫无实权。
《元史·阿合马传》称阿合马多智巧”,架空右丞相安童就是其“智巧”之一。安童是成吉思汗时期著名的木华黎国王的曾孙,忽必烈即位初年,他还是一个十五岁的翩翩少年,就做了护卫宫廷的怯薛长;至元二年(1265年),他年方二十,即入居中书,位列首相。
忽必烈因其年少,召名儒许衡入朝辅导,许衡以儒家的仁政、爱民思想熏陶他,使他成为汉法派的领军人物。
他积极推行汉法,举荐名儒姚枢、商挺等进入中书省议事,同辅庶政,阿合马因此对他极为不满。忽必烈集儒臣廷议,商挺倡言说:“安童,国之柱石,若为三公,是崇以虚名而实夺之权也,甚不可。”
2、阿合马的专权阿合马架空安童的阴谋没有得逞,但他却能倚恃忽必烈对他的信任,独断专行,视中书省为虚设。
本来,尚书省设立之时,忽必烈规定铨选尚书省官吏的权力仍归中书省。先由主管选拔官吏的中书省吏部拟定资品,呈报尚书省,尚书省咨禀中书省,再由中书省奏告皇帝。
阿合马担任尚书平章政事,奏事却不经中书省,他怕中书省官员干涉他搜括财赋、任用私党,甚至连首相安童也不放在眼里,激起了以安童为首的汉法派官员的不满和反对。左部尚书马亨上奏尚书省专领金谷百工之事,其铨选宜归中书,以杜绝尚书省滥任官吏,由此招致平章阿合马忌恨,被诬免官。
安童没有请求罢免阿合马所任用的官吏,对阿合马作出了让步。忽必烈同意了安童的要求。
阿合马得寸进尺,继续擅自擢用私人,不由吏部拟定,更不请示中书省。安童又表示异议。阿合马向忽必烈请求:“事无大小,皆委之臣,所用之人,臣宜自择。”
安童无可奈何,不得已又作出重大让步,请求只执掌重刑及升迁上路总管等事务,其余事尽属阿合马。
大约在至元十四年(1277年),汉法派官员试图借鉴唐代的门下省制度,封驳制敕,以牵制阿合马,预防阿合马的理财弊政。
此事由礼部尚书谢元昌倡议,忽必烈认为可使臣僚们相互监察以防奸欺,有利于自己统治的稳定,锐意欲行,并有意让廉希宪任门下省侍中,派近侍对廉希宪说:“鞍马之任,不以劳卿,坐而论道,时至省中,事有必须执奏,肩奥以入可也。”

廉希宪正要以门下省制约阿合马之权,当即向忽必烈表决心:“臣疾何足恤。输忠效力,生平所愿。”
忽必烈令廷臣集议,又有人提出任董文忠为侍中。董文忠是汉人世侯将领董俊的儿子、忽必烈的藩邸旧臣,深受忽必烈信任,他又是汉法派的一员干将。
阿合马当然不愿意廉希宪、董文忠制约他的权力,极力阻挠,加上忽必烈的藩邸旧臣、侍御史高鸣主张多省制不如一省制对政事有利,事遂作罢。
安童被排挤出朝,汉法派力量大减,阿合马趁机对刚直不阿的汉法派官员大肆排挤,甚至对反对他的汉法派官员任情生杀。
阿合马刚任尚书省平章政事时,宿卫士秦长卿上书忽必烈,把阿合马比作赵高、董卓,就是说阿合马是奸臣,不仅不能任用还要尽早杀之,以免后患。
阿合马因此大恨秦长卿,任秦长卿为兴和宣德同知,管理冶铁事宜。后借机诬告秦长卿贪污,将秦长卿逮捕入狱,另一抵触过阿合马的官员刘仲泽也被捕下狱。
3、忽必烈纵容的缘由阿合马作恶多端,忽必烈其实早就知道,只是曲意回护而已。
比如至元十一年,被忽必烈称作巴而思(蒙古语“虎”)的监察御史姚天福条奏阿合马罪状二十四款,忽必烈召姚天福和阿合马廷辩,姚天福一条一条列出阿合马的罪状事实确凿,阿合马无可抵赖,气袒色丧,只好认罪。
忽必烈一面斥责阿合马“罪已不在宥”,一面鼓励姚天福说:“巴而思,臣下有违太祖之制,干朕之纪者,汝抨击勿隐。”
确实起到了震悚廷臣的效果,而结果,忽必烈正倚靠阿合马及其党羽理财,对阿合马“姑释不问”,姚天福不久被阿合马排挤出朝。
忽必烈袒护阿合马,主要是因为忽必烈“嗜利”,而“嗜利”的原因在于“黩武”。
清朝史家赵翼说忽必烈“嗜利黩武”,其实应该说是“黩武嗜利”。

忽必烈刚一即位,就进行与其弟阿里不哥争夺汗位的战争,战胜阿里不哥后不久,就发动灭宋战争,同时还要与西北窝阔台后王海都、察合台后王笃哇等不服从他统治的蒙古叛王作战。
其后,又东征日本,东南征安南(又称交趾,今越南北部)、占城(今越南中部)、爪洼(又称阁婆,今印尼爪洼岛),西南征缅国(今缅甸)。
忽必烈的对外战争,阿合马等的暴敛财赋,又引起各地人民不断起义。镇压人民起义,当然也需要军队和财政支持。他在位三十余年,“无岁不用兵”,耗费巨大。
忽必烈又继承了窝阔台汗以来的岁赐制度,每年都对诸王贵戚以巨额赏赐。
理财派敛财,其实是出于忽必烈对财赋的需要。
阿合马对汉法派的排斥及残害,跟忽必烈的政治态度和政治权谋也有关系。忽必烈是元朝的皇帝,也是蒙古帝国的大汗,是蒙古贵族的最高代表。
忽必烈中统、至元初年行汉法之时,反叛他的西北藩王遣使,质问:
“本朝旧俗与汉法异,今留汉地,建都邑城郭,仪文制度,遵用汉法,其故何如?”
他们保守蒙古旧俗,反对忽必烈推行汉法。在潜邸儒臣的襄助下基本建立了一套适应中原汉地的政治制度之后,为了保持蒙古贵族的特权,也为了赢得西北藩王的臣服,他由先前的积极推行汉法转变为消极保守,并有意疏远汉族儒臣。
儒臣的被疏远,从他们本身来说,是因为儒学不切实利的理论和儒臣自身的迁腐为崇尚实用的忽必烈所不喜。而且,忽必烈“一贯在色目人与汉人官僚间玩弄平衡以确保他的稳定统治”。
4、谁杀了阿合马?阿合马集团屡毁汉法,排斥汉法派官僚,甚至对汉法派官员任情生杀,引起汉人的普遍愤恨,很多汉人都愿杀之而后快,他最终死在了王著的铜锤之下。

王著,字子明,益都(今山东青州)人,少年时即沉稳刚毅有胆略,轻财重义,不拘小节。曾做吏员,不得意,去而从军,为千夫长,因称“益都千户”。
他嫉恶如仇,因人心愤怨,秘密俦造大铜锤,发誓击碎阿合马的头颅。王著的同谋是深得忽必烈信任的枢密副使兼中书平章张易。
张易是太原交城(今山西交城)人,少时曾削发为僧,与忽必烈最信任的汉人谋士刘秉忠、张文谦同学,由刘秉忠推荐至忽必烈金莲川藩邸。中统初年,成立中书省,张易为参知政事。在阿合马总领的制国用使司中,张易任同知制国用使司。
制国用使司罢,立尚书省,阿合马为平章尚书省事,张易则担任同平章尚书省事。
尚书省并入中书省后,阿合马、张易并为中书平章政事。后来,阿合马任中书左丞相,而张易兼任枢密副使,掌握军权。
两人共事十几年,元代史籍没有记载张易和阿合马交恶的事,或许是张易城府极深,一直隐忍不发,或许是因为张易谋杀阿合马被戮,史臣隐而不书。
汉文史籍对张易谋杀阿合马往往曲为回护,而当时正在大都的意大利旅行家马可波罗则直言“其中有一契丹人名Cenchu者,身为千户”,“遂与别一契丹人名称Vanchu者同谋杀之。”
所谓“契丹人”是马可波罗对元朝北方契丹、女真、汉等族的统称。
著名蒙元史专家蔡美彪教授考定,Cenchu就是千户王著,Vanchu就是万户、枢密副使张易。
张易和王著的同谋还有枢密院系统的崔总管、指挥使颜义和自称会“妖术”的高和尚。
5、阿合马之死元代文人将王著杀阿合马当作王著个人的义侠除奸行动,实则是汉法派官员和理财派官员的一次激烈冲突。

至元十九年(1282年)三月,忽必烈去上都避暑,皇太子真金陪侍前往,阿合马留守大都。王著、张易认为时机已到,乃与僧人高和尚合谋在十七日,诈称皇太子还大都做佛事,夜入京城,将阿合马从家中诱出,同机杀死。
三月十七日早晨,王著、高和尚结集八十余人伪装皇太子仪仗,其中一人伪装皇太子真金,从大都城北向健德门进发。王著先派二人乔装西蕃僧人到中书省,对省臣说,今晚皇太子和国师来建佛事,且令中书省购买做佛事用的斋物。
中书省臣怀疑两个僧人有诈,指派曾到过太子东官的宿卫士、同知王府都总管府事高觿等去辨认二僧。
高觿等皆不认识他们,为确定真伪,就用西蕃语询问二僧皇太子及国师今至何处。
二僧不懂西蕃语,脸色大变。又以汉语追问,惊慌失措不能对答,遂逮捕二僧。高觿恐有变故,与尚书忙兀儿、张九思集卫士及官兵,各执弓矢以戒备。
到了中午,王著见二僧未回,又遣崔总管假传皇太子令旨,矫召枢密副使张易发兵,当天夜间会合太子东宫前。
张易立即和指挥使颜义领兵俱往宫外。伪太子假传令旨,不过是个障眼法,实则张易才是幕后指挥。
高觿不明就里,问张易:“果何为?”张易不愿泄露秘密,只说:“夜后当自见。”
高觿又问,张易对高觿耳语说:“皇太子来诛阿合马也。”
王著骑马去见阿合马,诡言太子将到,命令省官都在太子宫前迎候。阿合马遣右司郎中脱欢察儿等数骑出关,出城北行十余里,遇王著、高和尚部众,伪太子责以无礼,尽杀脱欢察儿等人,夺其马,南入健德门,直奔东宫西门而去。

夜二鼓时分,高觿、张九思忽闻人马声,远远望见烛笼仪仗,将至宫门,其中一人上前高喊打开宫门。
高觿与同时在东宫担任宿卫任务的工部尚书张九思商议说:
平常殿下还宫,必以完泽、赛羊二人为先导,我们必须见到这两人,然后启关。高觿呼喊完泽、赛羊二人名字,却无人应声。
高觿顿起疑心:皇太子平日未曾走此门,今晚为何从此门进宫呢?遂闭门不开。
王著一伙人见高觿不开西门,循墙直奔南门。守门官兵见太子到,没有警觉,无人敢盘问。
王著等至太子东宫前,众人皆下马,独伪太子立马指挥,传呼阿合马等省官至伪太子前,责备阿合马数语。
王著从袖中抽出大铜锤,挥向阿合马,阿合马的头被击碎,当场毙命。又杀阿合马党羽左丞郝桢,拘系了阿合马另一党羽右丞张惠。
6、清算阿合马余党枢密院、御史台、留守司官远远观望,由于事发突然,他们一时不知所措。高觿、张九思见王著一伙人转奔南门后,留部下张子政守西门,急走南门,于灯影中远远看见阿合马、郝祯被杀,大呼捉贼,留守司达鲁花赤博敦持梃上前击杀伪太子。
卫兵弓矢乱发,高和尚等逃去,王著挺身就擒。两天后,高和尚在高粱河被俘获。

黎明时分,御史中丞也先帖木儿与高觿等驰驿往上都,就阿合马被杀事向忽必烈奏报。
案发后第五天,王著、高和尚同时被处死,张易也一并被杀。
王著临刑大呼:
“王著为天下除害,今死矣,异日必有为我书其事者。”
王著杀阿合马确实得到了汉人的同情,也确有汉族文人书写了他的事迹,而且是元代非常著名的文人王恽。王恽将他称作“义侠”。
阿合马被杀后,大都贫民莫不典当衣物歌酒相庆。而忽必烈还不深知其奸恶,令中书省不要牵累其妻子,还出重金安葬之。及询问枢密副使孛罗后才尽知其罪恶,忽必烈大怒道:“王著杀之,诚是也。”
大约四十天后,忽必烈想求一大钻石装饰皇冠而不可得,有两个在大都经商的西域商人向忽必烈奏告说,他们曾经向忽必烈奉献过一大钻石,已交给阿合马了。
忽必烈派使臣到阿合马家去取,在阿合马的一个名叫引住的小妾处搜到了。
忽必烈大为震怒,问二商人:奴仆犯如此罪行,该当处以何罪?二商人回答说该将阿合马暴尸,以为他人之戒。
于是追治阿合马罪,命令剖开阿合马的棺木,戮尸于通玄门外,纵狗吃其肉,并籍没阿合马妻子亲属所营资产。
这年五六月份,裁减省部官,阿合马党人七百一十四人皆被罢黜。
阿合马滥设官府二百零四所,忽必烈诏令存留三十三所,其余皆罢废。
九月,下令中书省追究阿合马之党,以阿合马侵夺官府田产充屯田,籍没阿合马党羽阿里的家资。
诛杀阿合马第三子阿散、第四子忻都、阿合马侄子宰奴丁和阿合马的党羽耿仁、撒都鲁丁。
十月,阿合马长子忽辛、第二子抹速忽在扬州被处死后,又被剁成肉酱。

阿合马的党羽郝祯也遭剖棺戮尸阿合马被杀,是汉法派的一个大胜利。
其后,忽必烈任用蒙古勋臣后裔和礼霍孙为中书右丞相,成吉思汗和窝阔台时期有名的大臣耶律楚材的儿子耶律铸为中书左丞相,被阿合马排挤出朝的甘肃行省左丞、回回人麦术丁被召回朝,任中书右丞,张雄飞任参知政事。
汉法派官员暂时控制了朝政。和礼霍孙执政二年多,革除阿合马的弊政,同时也中断了忽必烈的财源。
其时,忽必烈急欲发动对安南、交趾、缅国的战争,和礼霍孙执政难以满足嗜利黩武的忽必烈的要求。他改任安童为右丞相,以汉人卢世荣为中书右丞,掌中书实权,进行理财。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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