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兴元将军的战争记忆16:党员带头冲锋,部队就嗷嗷叫着冲上去了

玫瑰有溢 2024-06-21 20:20:04

1947年12月,继夏季攻势和秋季攻势后,东北野战军又发起了强大的冬季攻势。

3纵7师在沈阳西北的新民县文家台,将新5军军部、直属队和195师残部围住了。

文家台是个有300多户人家的村子,大都是土坯草房,两尺来深的积雪下埋上压,愈发显得低矮。周围是一望无际的雪野,东南有条河,30来米宽窄,被大雪封漫着,看不出一点河的迹象。河这边有座有钱人家的大院,几幢茅草房散落在河边柳树旁。

20团为主攻,首先上去的是3营,攻得很猛,很快拿下那座大院,有了立足点。

快半夜了,1营长赵兴元接到命令,立即带1营上去,同时指挥1、3营战斗。

敌人炮火很猛,一团火光炸起,雪粒子满天飞撒。雪光夜色中,敌人能看见有支部队向前疾进,打炮拦阻。大雪没膝,不时有人绊倒,是敌人尸体,冻得硬邦邦的。

老百姓大都趴在炕沿下,男女老少,哆哆嗦嗦的。墙角下,院子里,随处可见烈士遗体。轻伤员坚持战斗,重伤员撑着爬着,找个背风的地方偎着。3营教导员张林经左大腿负重伤,躺坐在锅台旁,刚包扎完。大冷的天,那房子枪打炮轰得窟窿眼子的,他疼得脸上直冒汗珠子。见到赵兴元,两个人交接任务,张林经这人老成、干练,文武双全。战场上,谁都希望打到底,夺取最后胜利。打个半截子仗,胜利叫别人"夺"走了,心里不是滋味儿。

3营伤亡过半,营连干部就剩个8连指导员杨同路。

300多户人家个村子一下子拥进去万把敌人,还有那么多车马炮,一发六 O 炮弹砸下去,会是种什么效力?敌人知道文家台不是久留之地,拼命要杀出条血路,跑回沈阳。它人多,火力也猛烈、密集。新5军全美械装备,冲锋枪多,冲锋时哗哗扫射,刮风似的。防守时,轻重机枪和各种火器嘎嘎嘎、咕咕咕、咣咣咣,听不出个数,在村头正面几百米宽的开阔地上铺织起火网、火墙。天亮后看,河边柳毛丛没几根了,被子弹削得就剩下些长短不一的茬子,像一根根棍子插在雪地上。雪地上到处是炮弹炸出的大大小小的坑,一片片黑糊糊的,难见白色了。中间河道上,烈士遗体,敌人尸体,倒着的,立着的,雪白血红。

敌人从村子里推过来4门山炮。这东西平射,一会儿就把这院墙和房子轰塌了,就无处藏身了。光溜溜、平坦坦的雪野、平原,无论进攻,还是防守,这个大院都是唯一的依托。敌人隔河占据村子,也是这个道理。赵兴元立即命令机炮连长马玉成,用4挺重机枪,每挺一门,看住它们。马连长不辱使命,亲自指挥,没让敌人打出一发炮弹。战后发现,在一门炮旁就躺着18具尸体。

不到一小时工夫,赵兴元指挥兵力不到一个半营的两个营,打退敌人两次营以上规模的进攻。

就是打剩一个人,也要守住大院,这是必须确保的最低的底线。同时还要进攻,拱到对岸去。进攻不是要吃掉敌人,也不可能吃掉敌人,而是要缠住敌人,待大部队赶到后发起总攻。

两次攻击失利,第三次仍是无功而返,赵兴元在心头一遍遍告诫自己:沉住气!沉住气!

第四次,组织两个连先从正面佯攻,待把敌人火力引过来后,2连、9连从两侧冲过去,各自占领了河对岸村边一幢民房。

30米宽窄的河道太难通过了。那雪浅处齐裆,深处及腰,不然许多烈士遗体和敌人尸体也不能还立在那儿。正常行走都难挪步,几猛战术也猛不起来,完全暴露在敌人火力下,就是凭股子"活着干,死了算"的劲头往前冲。说是冲过去两个连,攻击前已经伤亡近半,或过半了,冲过去后一个连也就剩下一个排左右的人了。有的途中牺牲了,有的被敌人反冲锋封住突破口,过不去了。

敌人突不出去,眼皮底下又杀上来两支队伍,这下子更急了,人海战术往上冲,要夺回那两幢民房。天蒙蒙亮了,赵兴元趴在房顶上,望远镜里,敌人的钢盔好像把那两幢房子前面的菜地覆满了,后边还不断往上拥。

赵兴元命令机炮连长全力以赴拦阻敌人,配合2连、9连守住阵地。

那边顶住了,这边被突破了。

这次攻上来的是"敢死队",清一色汤姆式,腰间还有驳克枪。抗战时,新5军就常这么干,那时背上还背把大刀,远打近砍。这次上来的是军官教导大队,大都是排级军官,大都是地主、富农子弟,对共产党特别仇恨,前边倒下后边上,也真有股子敢死劲头。伤亡大了,就匍匐前边,有的还把伙伴的尸体当盾牌,在雪地上推着往前拱,终于从1营和3营的结合部突进来几十个人。

"张明伟!"赵兴元大喊着3连副指导员的名字,命令他带领一个排,立即把那个口子封死。

把突进来的敌人吃掉了,赵兴元站在墙豁子后边,又把注意力转向河对岸的2连、9连。有人拍他肩膀,回头看,是团政委刘振华。

刘振华大声喊着告诉他:大部队已经到了,总部还调来1个炮团,8点钟发起总攻。

发起总攻前,赵兴元指着村里一幢青色2层小楼,给1连3排副排长李永峰交代任务:看到小楼了吧?俺判断那儿就是敌人的指挥中心。擒贼先擒王。你带两个班,过河后直奔小楼,坚决打掉它!

李永峰带人冲进去时,新5军军长陈林达正在换便衣,准备化装逃跑。李永峰高举一枚瓜式手榴弹:快投降,缴枪不杀!

我儿时看电影,特别爱看"打仗的"(如今也是)。战斗到了关键时刻,银幕上经常会有个指挥员(通常都是指导员)跃出堑壕,挥着驳克枪高呼:"共产党员们,党和人民考验我们的时候到了,冲啊!"

文家台战斗发起总攻时,赵兴元跃上墙豁子,喊的是:"同志们,缴枪的时候到了,冲啊!"

那一刻不管喊什么,首先冲出去的都是共产党员。

赵兴元参军前就听说过"共产党",当八路后就问什么是共产党,咱们连谁是共产党员。老兵告诉他,行军时你看谁背的东西多,打仗时谁冲在前边,那就是党员了,不是也快了。

就留心看着、学着。

第一次战斗,战前他总会不时看上班长一眼,一是不知道打仗是怎么回事儿,看着班长在身边,心里有底;二是想照着班长的样儿打仗。结果,枪一响什么都忘了,连班长牺牲了都不知道。

之后是班长毕法四,还有连长南方安,教导员钟明、沈平、李树增,团政委刘振华。连长距士兵毕竟远些,教导员就更不用说了。班长每天和自己生活、战斗在一起,学起来看得见、摸得着。抗美援朝到朝鲜,战斗间隙,在坑道口,团长赵兴元还时常会想到毕法四。无论作为党员,还是军人,毕法四都是他的榜样,一辈子植根在他的心里。

还有每次"报奋勇"时争先恐后的那些人,特别是第一个挺身而出的人,特别是抱着炸药包往上冲的人,几乎个个都是党员,或是入党积极分子。爆破组,那就是"敢死队"呀。

那时流血牺牲,就像俯身捡块石子,拿根草棍,那人也就难免常把"怕死"、"不怕死"挂在嘴上,好像勇敢的人就是不怕死。仔细想想,会这么简单吗?这个世界上每天都有自杀的人,有的觉得生不如死,跳井了,没淹死,又在水里扑腾着大呼"救命"。勇敢、不怕死的人并不是就不想活了。可战争年代,到了战场上,那就简单了。作为党员,需要你牺牲,你就要勇敢去死,挺身去死。

小张庄战斗,前边倒下后边上,死打硬拼强攻,一波又一波往上中。那第一批站出来的,几乎全是党员。有党员带头冲锋,那部队就嗷嗷叫着冲上去了。

文家台战斗,1营、3营的伤亡(大都是亡)一半左右是在那条河上。望着雪地上的烈士遗体,谁心里都明镜儿似的,冲过去,不是九死一生,也是一死一生。可一声令下,4次攻击,没一个孬种。

2连长吴宪义率连冲过河去占领一幢民房。驳克枪子弹打光了,抓起身旁烈士的一支汤姆式扫射着。一发枪榴弹落在脚边,他飞起一脚,若是平常,怎么能踢出10米开外;可是那雪没膝,枪榴弹落在雪窝子里,只踢出两三米远,把右膝炸伤了。打开急救包扎上,不能走了,就来回爬着,射击、投弹,指挥战斗。

指导员阎士禄离休前是沈阳军区装甲兵副政委,90年代末捐3万元钱,为文家台建希望小学。他站在院墙下指挥战斗,一发重机枪子弹穿透土墙,把右大腿内侧连骨头带肉掀去一块,当时就昏了过去。醒来后,他组织还能活动的重伤员给机枪班压子弹,鼓励轻伤员继续坚持战斗。

2排就冲过去3个人,打下一个地堡,又牺牲两个人,就剩下个副排长姚善齐。地堡被炸塌了,他拖过敌人尸体垒起工事:子弹打光了,就抓起敌人的冲锋枪、卡宾枪射击,一直坚持到发起总攻。

机枪班长张文昌头负重伤昏了过去,战斗小组长常学礼代理指挥。张文昌醒了过来,抱起机枪又打,再次负伤倒下去。院墙被炮火推平了,敌人攻进院子,常学礼把机枪架在窗台上猛扫,身上两次负伤浑然不觉。士兵吴东文把锅拔起来,趴在锅灶里射击。一颗手榴弹爆炸了,把他连人带枪掀出来,也不知道自己负没负伤,也顾不得了,旁边有口水缸,就蹲在缸后射击。

常学礼是党员,在发起总攻冲锋时牺牲了。吴东文是入党积极分子,战后入党。

"政委来了!"

"政委和我们在一起!"

前一句话是赵兴元说的,后一句话谁也没说,是包括他在内的1营、3营官兵在心里说的、想的。

在那种随时都可能牺牲,阵地随时都可能被突破(谁都清楚这是种什么结果)的当口,还有什么能比团政委来到他们中间,与他们一起战斗,更能使官兵感到鼓舞、振奋,心里踏实?

或伤或亡,两个营就剩他一个营级干部了,连的干部也没几个了。"人在阵地在",他死了无所谓,可人不在了,阵地也不在了呢?敌人是困兽犹斗,豁出命了要逃命呀。他不时鼓励大家"坚持到底,一定胜利",胜利是一定的,可具体到眼下这个局部,他心里就那么有底吗?

见到团政委来了,他有底了。

文家台战斗后,赵兴元一想到刘振华,就会想起沈平。

在蒙山小公馆住院时,赵兴元收到教导员沈平的一封信,是团里的便衣捎来的。

他想战友,想连队,想家,苦闷烦躁,甚至绝望,特别是在房干出院后。同样的病,人家一个个都好了,自己怎么就一点儿也不见强呀?这人不是废了、完蛋了吗?在蒙山落日的余晖里,炊烟袅袅,鸡鸭鹅叫,他一遍遍捧读着那封写在"老刀"牌香烟盒纸背面的信,泪水扑簌簌的,至今还记得那几行字:赵兴元同志,身体怎么样了?同志们都惦念你。人生什么样的打击都要勇敢承受,共产党人不但要在战场上,更要在战胜自我中百炼成钢。祝你早日康复。沈平。

比之文家台战斗枪弹横飞,烈士遗体就在前后左右冻得硬邦邦的,完全是两种不同的情景,体现的都是政治工作的一种精髓。

政委、教导员、指导员,谁也不是党。可在那种时刻,他们就是党的代表、党的形象。

1940年以前,同级军政干部,政工干部有最终决定权。赵兴元记得,一次行军,营长说休息一下,代理教导员钟明说不行,继续前进,部队就继续前进了。后来变了,军政干部各负其责,重大问题党委(或支部)决定。但是,无论怎么变,共产党员,特别是政工干部的模范带头作用始终如一,关键时刻必须在关键位置上。那时,你嘴巴子说得多好,行动不行,大家就说你是"卖狗皮膏药的"。

以身作则,吃苦在前,冲锋在前,军事上不行,不会打仗,是个二百五,人家也瞧不起你。不会打仗,当个普通军人都不合格,怎么当军官、指挥员?跟你打仗,得白死多少人?

海南岛战役,战前40军两次偷渡,第二次谁率一个加强团偷渡?师政治部主任刘振华挺身而出。第一次1个加强营,是师参谋长带过去的。这一次,师里有那么多军政首长,说什么也轮不到政治部主任呀?茫茫大海,都是旱鸭子,又是木船,敌人是飞机、军舰,那是九死一生呀。也正因为如此,你若没那能耐,再挺身而出,不也还得被按坐下去吗?

提起思想政治工作,人们往往会想到"婆婆妈妈"。学生出身的上海浦东人沈平通常就是三言两语,切中要害。军事指挥也一向果断,明快。反"扫荡",他指挥突围。打冶原,他组织突击队。1942年攻打诸葛大山,两面受阻,全线被动;他瞅准机会,率领营部通讯班从背后攻击,一举成功。

前面说了,赵兴元当兵时,因任职时间长而印象最深的指导员胡念筠直接提了营长。而沈平军事上没一套,抗美援朝能当上26军的主力师师长吗?

赵兴元自代理营长后,就跟李洪奎搭档。那以后1营打的那些好仗,哪一仗少了这位教导员的功劳?他们第一次合作的砬子山战斗,那不就是教导员和副教导员,指挥出奇制胜打下来的吗?

无论军事干部,还是政工干部,排长这一级都是落不掉的。之后赵兴元副指导员、指导员、副教导员,接下来就是营长、副团长、团-﹣用今天的话讲,叫"改行"了。

俗话讲"隔行如隔山"。战争年代没有"改行"一说。翻看3集一套《中国人民解放军将帅名录》,1513位将帅中,或军事,或政工,很少一直到底的。

当指导员时还兼过连长的赵兴元的体会是,一个熟谙带兵之道的军人,对军中的一切都是拿得起、放得下的。

【赵兴元出生于1925年1月,山东人,1939年7月参加八路军,1940年6月入党,历任战士、班长、排长、指导员、营长、团长、师长、副军长,黑龙江省军区政委,旅大警备区副司令员、政委。1988年,赵兴元被中央军委授予中将军衔,1990年退役。2016年7月13日在辽宁大连去世,享年91岁。赵兴元曾当选第二、三届全国人大代表,第九、十、十一届中央候补委员和第十二届中央委员,第八届全国政协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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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有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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