谟区查其实并不是个姓谟的中国人,而是英国人查尔斯·拉尔夫·博克瑟给自己起的中文名,此人生于1904年,其父系第二次伊普尔会战中阵亡的英军林肯郡团上校。
军人家庭出身的谟区查曾就读于威灵顿公学和桑赫斯特军校,1923年成为林肯郡团少尉。
作为日-英军官交流计划的一部分,谟区查于1930年奉命前往日本奈良的第38步兵联队。接下来不仅学会了日语、汉语和剑道,而且开始对整部欧人东渐史产生学术兴趣,大量搜集各式各样的西葡文献。
1936年起,谟区查以香港为基地从事情报工作,至少从伦敦的军情部门角度来看,其工作卓有成效,因而晋升为少校。不过,若是从其学术经历和私生活角度切入的话,谟区查在此期间花在学术研究和追求女性上的精力恐怕不比给大英帝国打工少。
比如说,谟区查就曾和美国记者项美丽(Emily Hahn,下图左一)育有二女。
1941~1945年间,谟区查沦为战俘,战后不久转入学界。1947年,谟区查购入一本16世纪末的西班牙手稿并加以研究,此书后来也被称作《谟区查抄本》(Boxer Codex)。
抄本中最喜闻乐见的应该是若干中西文字对照的图录。
而在图录之外,《谟区查抄本》里还有奥古斯丁会修士马丁·德·拉达(Martín de Rada)1575年出使福建时的记录。1953年,谟区查出了一本《十六世纪中国南部纪行》,将拉达等人的记录整理、翻译成了英文。到了2015年,荷兰Brill出版社又出了新的西英对照本。
原来,林凤事件过后,西班牙的马尼拉殖民当局派了以奥古斯丁会修士马丁·德·拉达(Martín de Rada)为首的使团前往福建。
使团里最重要的四个人是两名修士和两名军人。其中的修士拉达和军人米格尔·德·洛阿尔卡(Miguel de Loarca)留下了文字记录。两人对福建官场宴会习俗和军队武备都有过简要观察和评价。
洛阿尔卡在宴席上就注意到一点:
他们的所有饮料——不论是水还是酒——都是热的。
教士拉达也在“百姓的品貌及其风俗和服饰”里讲到了喝茶习俗。
何高济根据谟区查英译本转译的译文如下:
有人来访时,行过礼和入座后,一名家仆捧着一个盘子,放许多杯热水,和就座的人一般多。这水是用一种略带苦味的草煮的,留一点末在水里。他们吃末喝热水。尽管我们开始不怎么在意那种煮开的水,我们仍然很快习惯喝它,而且渐渐喜欢它,因为它始终是拜问时待客的头一件东西。
笔者自译的2015年Brill版《谟区查抄本》对应内容如下:
有人来访的时候,在弯腰行礼和落座之后,就会有个家仆捧出个托盘,里面放着许多杯热水,杯子数目和就座的人一样多。这水里浸着多少有点苦的草药,里头还会放上一勺果酱。每人得到一个碗和一只小勺子,他们吃果酱,喝热水。虽然热水起初尝起来并不好,可我们慢慢就习惯了,而且尝起来也不错了。因为没有人会在拜访时不把它当作头一件东西。
然后在“他们的食物和宴会”里又讲了一段喝热酒。
何高济译本如下:
宴会中间,他们一直热情祝酒,不是用杯,而可说是用小碟。就我所见,他们饮酒是有节制的。他们不连续饮酒,只喝水。他们喝很热的酒,像喝汤那样呷饮,但他们给我们喝冷酒,因为他们知道我们不喝热的。他们认为主人先从席桌起身是小气的,相反,只要客人在那儿,就不断上菜,直到客人想起身为止。甚至我们起身后,他们再请我们坐下,等一两盘菜,他们这样做了两三次。
2015年Brill版如下:
他们的祝酒很多,但不是用高脚杯,而是用类似小碟子的东西来喝酒。从我们看到的情况来看,他们是一个有节制的民族,他们不常喝酒,而是喝水。他们喝的酒很烫,喝起来像喝肉汤一样,不过,他们还是知道我们不喝热的,所以给我们的酒是冷的。他们认为主人先起身离席是不体面的,相反,只要客人想留下来,他们就会不停地端上更多的菜肴,直到客人想起身为止。甚至在我们起身后,他们又让我们坐下,恳求我们再等等,上两次菜再说,如此流程重复了两三次。
对中国人吃饭时主人客气的留客做法描绘可谓颇为精准。
作为教士,拉达还在《记大明的中国事情》(Relación de las cosas de China que propriamente se llama Taybin)里评价了中国军队的火药兵器。
何高济中译本如下:
他们的炮(就我们所见而言,尽管我们在福州曾进入一家军械库)极为低劣,因为只有小铁炮。在城墙上,他们既无稜堡也无高台用来安置炮,他们的兵力都集中在城门。他们大量使用火药燃烧弹,特别在船上,他们在弹内加进很多铁蒺藜,以致无人能在上行走。他们也用火箭去烧船板;也有大量的长标枪,长杆上装有倒刺,及用以进攻的半噚长的大刀。
2015年的《谟区查抄本》整理本中对应内容如下:
至少就我们所见而言——我们曾在福州进入一座军械库——他们的炮全都是小铁炮,毫无价值。在城墙上,他们既无棱堡(bestione)也无瞰堡(cauallero)用来发扬炮火,其兵力集中在城门。他们大量使用火药燃烧弹,船上用得尤多,还在弹内加进很多铁蒺藜,以此让人无法在[中弹的]船上行走。他们也用火箭去烧船帆,还用许多捆长杆上装有铁倒刺的大标枪,此外有用于接舷战的半寻长铁兵器。
顺便一提,按照当时的筑城术语,瞰堡就是在棱堡内部修建的堡中之堡,但同样需要能够承载守城大炮。
评论明军火炮的内容也出现在洛阿尔卡的手稿里,谟区查在《十六世纪中国南部纪行》提到过这份手稿,但并未将此部分译出,也没有整理出版。
不过当代西班牙汉学家多洛尔斯·福尔奇-福尔内萨已经将洛阿尔卡手稿整理完毕,洛阿尔卡认为:
所有城堡和城市都用石墙围起来并配备火炮,我们所见的火炮造的并不好,它们发射铁霰弹,像佩德雷罗炮一样开火。
所谓的佩德雷罗炮,便是以轻、薄、短、大口为特色的pedrero,相当于法语里的pierrier,中文里曾有人译成射石炮。
顺便一提,从未来过中国的门多萨在其《中华大帝国史》里曾经向壁虚造了一个时常被人津津乐道的“两万多长矛手和火枪手”在福州训练的场景。
实际上,门多萨描写的这段内容完全基于拉达和洛阿尔卡的记载,可拉达说的不过是一千两百人操练,洛阿尔卡说的也不过是一千人而已,结果门多萨大笔一挥,直接膨胀了将近二十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