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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2年10月3日，当太阳从东方冉冉升起，朝鲜半岛中部的五圣山,又迎来了新的一天。
这一天是新中国的第二个中秋节，也是朝鲜人叫做秋夕的传统节日。
中秋节三个字，最早出现在《唐书·太宗记》，里面有“八月十五中秋节”的记载。随后，嫦娥奔月、吴刚伐桂、玉兔捣药的神话也传到了朝鲜半岛，这才有了“五月的农夫八月的神仙”一说。
每年秋夕的这一天，当男人们用木杆松枝搭建望月架时，女人们手中的松饼也出锅了。到了圆月升空的那一刻，德高望重的老人登上望月架祈祷过后，人们再将望月架点燃。随之，敲长鼓，吹洞箫，唱民谣，跳《农家乐舞》，直到午夜才散去。
可自1951年春天的第五次战役，这里成了志愿军、人民军与联合国军反复厮杀的第一线，五圣山一带秋夕登望月架的习俗消失。仅仅20公里的敌我实际控制线，以北是志愿军第15军45师，以南是美军第7师和韩军第2师，敌我最近的阵地相距仅仅60米。
45师主力135团的指挥所设在五圣山的主峰上，除了一个战斗连还有一个侦听站。侦听员经常听到对面韩军军官的牢骚话，“我们这是与中国人快鼻子碰鼻子了”。
二十四小时轮值的侦听员也摸清了对面敌人的一些用语，五圣山叫娘娘山，东南的537.7高地叫狙击岭，偏南的597.9高地叫三角山。因为志愿军的命令都是来自五圣山，537.7高地曾连续阻杀三十九名美军和韩军，易守难攻的597.9高地如同漫角形。
这一天的拂晓，醒来后的135团团长张信元和往常一样，先是给537.7高地和597.9高地打了个电话，然后又走进附近的山洞里的侦听所，询问昨天夜里的侦听情况。
侦听员报告张信元，说今天是中秋节，敌人的两个“娘娘腔”将来537.7高地喊话。
537.7高地是两个南北相对形同驼峰的山岭，韩军占领了主峰南山，135团控制着地势略矮的北山，敌我的冷枪阻击和喊话大多发生在这里。
28岁的张信元，河北省井陉县人，17岁参加八路军，百团大战后升任排长，解放战争时期升任135团团长。作为一名军事主官，他深知战场喊话的分量。
想到537.7高地的北山只有一名人民军女广播员，而敌人的南山有两名“娘娘腔”，张信元于是打电话给师长崔建功，加派一名女广播员去北山的坑道，气势上压倒敌人的“娘娘腔”。
45师的指挥所设在五圣山北面的真莱洞。师长崔建功正在接电话的空档，几名顶着松糕的朝鲜妇女也走进了指挥所。
二十七八岁样子的史吉荣，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扶着头顶的篮子，带头走进了坑道里。因为师政委聂济峰去了兵团部开会，史吉荣于是将松糕送给了师长崔建功。
崔建功早就听说了史吉荣的大名。当年5月，45师接防五圣山阵地一个多月后，因为没有菜吃好多战士得了夜盲眼，史吉荣听说后带着村里的“女性同盟”会员去挖野菜给部队吃。
一次挖托拉芨野菜时，前方的敌人开炮将她的腿炸成了重伤。聂济峰政委赶到师救护所的宗铁洞，亲自安排手术锯掉了一条腿，这才保住了史吉荣的命。出院的时候，还送了师政治部节约下来的十斤高粱米。
崔建功接过盛着松糕的篮子，一时激动的只顾得握手。史吉荣却有些抱歉地说，晚上不能请志愿军到村里过节了，否则一定让崔师长第一个登望月架，然后大家一起跳农家乐舞。
崔建功通过翻译告诉史吉荣，明年一定让真莱洞村的人过个热闹的秋夕。
望着史吉荣一行离开的背影，崔建功抬脚走进了作战室。因为昨天夜里，军指传达了3兵团反击当面敌人的新命令。
45师指挥所设在一个马蹄型的坑道里，作战室设在最大的猫耳洞里，不仅地方宽敞，还有一个十分隐蔽的瞭望口。
当年的4月6日，身体有病的彭德怀奉命回国后，志愿军副司令员兼第3兵团司令员陈赓担任代司令员。想到第五次战役后期防御战的巨大牺牲和国内淮海战役中坑道作业的作用，陈赓主持的第一个军事会议是重点研究部署从流入汉江的临津江口挖一条到东海岸江亭的地下工事，最大限度地减少一线部队进攻和防御的伤亡。
当年6月奉命回国前，陈赓亲自来到了15军的阵地检查，结果一线阵地的坑道大多还没有完成，于是马上调来了经验丰富的12军31师的技术骨干，指导15军开挖坑道工事。
与此同时，45师也提出了“深不深一仗三”的口号，昼夜不停干了三个多月，这才完成了交通壕连着马蹄形猫耳洞的大部分前沿坑道。
45师乃至15军没有坑道的时候，一些战士总想着什么时候下阵地，而不被美军的飞机白白炸死。可只从有了可以隐蔽的坑道，再没有人想着下阵地了。
因为坑道里不但有吃有喝，有休息的地方，还能阻杀对面阵地上的敌人。尤其是在537.7高地，阻击手可以击毙四百米外鸡雄山上的敌人。
这时的临津江口到江亭的二百多公里，志愿军挖了七千七百八十九条坑道，人民军挖了一千七百三十条坑道，总长度多达六万多公里。
而在崔建功看来，可以围绕地球赤道一圈半的坑道，能否经得起敌人的狂轰乱炸，只有敌人来攻击才能检验，45师开挖的坑道也是如此。
崔建功
35岁的崔建功，河北魏县人，19岁去汉口参加了东北军109师，1935年在直罗镇战役中被俘虏参加红军，从红15军团73师政治部的敌工干事，一直干到了抗战时期的八路军115师敌工股股长和团政委。
1945年10月的邯郸战役中，太行军区七分区司令员张廷发负伤，奉命临时指挥战斗的崔建功，率部坚守阵地两天两夜将敌人的援军击退，当晚就被刘伯承任命为七分区代理司令员，从此成为了一名指挥作战的军事主官。
1951年2月17日，45师在河北邢台编入志愿军3兵团15军。3月初，崔建功参加了赴朝参观团，在金化以北下甘岭志愿军指挥所见到了彭德怀司令员，听解方参谋长介绍美军作战特点和志愿军作战经验，还参观了一线部队。回国后的3月下旬，45师奉命出国，参加了第五次战役和芝浦里阻击战。
这一天作战室轮值的是45师作战科科长宋新安，原本可以休息的副师长唐万成也在。崔建功走进来的时候，两人正对着地图和沙盘交流着什么。因为方方面的情报显示，夏季攻势失败后敌人即将开始秋季攻势。
这时的三八线附近，美军陈兵了十五个师的一线部队，其中45师在八公里的正面与美军第7师和韩军第2师对峙。同时，美军三个师预备队中的一个师将从杨口随时增援鸡雄山一线。
当年的4月19日，15军从26军手里正式接过了东西三十公里纵深二十公里的防御任务。而45师防御的五圣山——忠贤山的正面仅有八公里，这让崔建功十分恼火。
拥有一万两千零二十一人的45师，作战部队下辖133团、134团和135团，另有一个下设迫击炮连、无后坐力炮连和12.7高射机枪连组成的山炮营，以及马车和手推车组成的运输连与担架连，还有直属的师前沿救护所和后勤兵站。同时，又配置了四个军属炮兵营——炮兵第9团3营、炮兵第20团2营和3营以及高炮第35营。
崔建功多次请示15军,45师的正面过于狭窄，一旦遇到敌人大规模空袭和炮击，势必造成作战部队的伤亡。可军里已经划给了主力44师二十二公里的正面，所以45师只有按照上面说法去“挤地方”。
“挤地方”最好的办法就是挖屯兵洞。等将防御区域内的所有山梁挖的小洞钻大洞大洞套小洞，大小洞之间大都有交通壕相连，45师这才有了既能防御又能攻击的体系。
135团附师直属警工营和山炮营，防御灵台、448高地、高突岘、獐谷、光洲洞和城岘里一线。主要兵力配置在597.9高地、448高地和菊亭岘，防御以五圣山为核心阵地的正面八公里。
135团1营指挥所于448高地的反斜面，配属82毫米迫击炮两个排，守备537.7高地北山、448高地、菊亭岘以东无名高地一线。1连为一梯队坚守537.7高地北山，2连和3连为二梯队。
135团2营配属82毫米迫击炮一个排，守备灵台、454.4高地和781高地一线。
135团3营欠7连守备597.9高地和菊亭岘一线，9连和8连1排为一梯队坚守597.9高地，8连欠1排为二梯队。
135团3营7连和师警工营为团预备队，位于五圣山东侧和679.1高地。
师属山炮营配置在927高地和高突岘一线,弹药所设在獐谷,救护所设在高突岘,135团指挥所设在五圣山的主峰。
133团配属134团迫击炮连，防御上所里、黑山里和马转岘一线，主要兵力配置在忠贤山和牙沈里。3营和2营为一梯队坚守481高地、748.9高地和忠贤山，1营为二梯队。
134团为45师二梯队，在城岩里、宗铁洞和梅桧里一线展开。1营主力位于741高地，以一个连守备五圣山主峰。2营位于梅桧里，3营位于岩回峰、霹雳岩山和马转岘。这两个营主要作为一梯队135团的后援，必要时以反突击歼灭突入防线之敌，同时担负防敌空降任务。
134团1营和2营预定反突击路线有两条，一条是依托679高地反击上甘岭，另一条是依托上所里和五云山反击忠贤山。
45师配属的炮兵9团3营和炮兵20团2营、3营，隐蔽在水泰里和长古，随时准备支援 597.9 高地、537.7 高地北山、芹洞、723 高地和安长洞。15军直接指挥的高炮35营配置在德山岘和726高地，掩护师部机关和炮兵阵地。
同时，为便于靠近指挥、攻击和救护，45师将师指挥所设在了真荣洞，将师后勤设在了585高地，将师救护所设在了宗铁洞。
崔建功也十分清楚45师的武器装备。二千五百七十支步马枪，七百九十九支冲锋枪，二百零三轻机枪，五十三挺重机枪，二十九挺12.7毫米高射机枪，四十九门迫击炮，二十门57毫米无后坐力炮。这样的装备虽然无法与敌人相比，但除了60毫米迫击炮，其他武器都换成了当时最先进的苏式武器。
与此同时，45师还在一线、二线阵地各支撑点构筑了坑道。一线阵地有轻重机枪的明暗和预备发射点，前沿的指挥所、观察所、通信枢纽部、救护所和仓库也设在了坑道内。阵地前共部署了一百五十五个防坦克三角坑，开挖了三千米的反坦克壕，埋设了六百八十九枚反坦克地雷。
45师自己的火力配置有三层。后方以师团炮兵为主，压制敌人炮火和消灭远距离集结运动之敌。中间以团营迫击炮和连属六零炮为主，负责消灭597.9高地西南和东南谷地与下甘岭以北无名高地、537.7高地、阳地村西南谷地一线集结敌人。前沿以步兵连轻重机枪为主，近距离杀伤攻击敌人。同时，将军属和师属炮兵集中编组成三个炮群，对前沿突出要点进行目标编号，提前计算出了射击诸元。
为了打击机动和攻击能力十分强大的敌人坦克，45师部署了三道防线。第一道防线是山炮、野炮和榴弹炮，第二道防线是无后座力炮，第三道防线不再是过去的人工爆破，而是配置了火箭筒的反坦克小组。
如果敌人坦克攻击实施四位一体的战术，炮兵火力、反坦克火力和防坦克障碍、反坦克小组同步协调打击。金谷里至灵台一线，部署了八门无后座力炮和90毫米火箭筒、三个反坦克小组。下甘岭至上甘岭一线，部署了二十一门无后座力炮和90毫米火箭筒、五个反坦克小组。芹洞至牙沈里一线，部署了二十九门无后座力炮和90毫米火箭筒、五个步兵班和两个工兵班。
45师也详细部署了防空和打空降。阵地内所有交通壕两侧，每隔一百五十米有三到五个隐蔽部，每隔三百米有一到两个汽车隐蔽部，所有坑道口实施严密伪装和最高级别的警戒。同时，指定134团1营专门负责打敌人的空降。
45师当然也知道情报的重要。等完成了七十七条长达一百公里的防御坑道后，在全师侦察兵中优中选优，组织了三个渗透捕俘分队，成立了四个精通英语和朝鲜语的审俘小组。同时，在五圣山和上所里北山设立了两个观察所，另有927高地、忠贤山、菊亭岘、647高地、454.4高地和558高地六个辅助观察所，还在五圣山、927高地和忠贤山设立了三个侦听站。
打仗就是打后勤，尤其是以防御为主的阵地战。截止到9月底，45师储备了三个月的主副食，下发了全部冬装和可供一万名伤病员所需的药品。前沿坑道储备了七天的主食，七天的干粮，十五天的副食，七天的卫生饮水。
早在45师接手阵地一个月后的5月，敌人攻击133团2营4连守备的阵地，最大规模的一次动用了一个团。45师先是用炮火将敌人禁锢在阵地上，然后仅一个4连就打垮了敌人两个营。从此以后，敌人再也没有对45师发起任何攻击，更何况现在45师的防御已经今非昔比了。
与此同时，15军也已经判明敌人的秋季攻势将在三十公里防御阵地的西线，尤其是五圣山以西十公里的西方山和斗流峰。
15军在这里配备了军里的头等主力44师和预备队29师87团共四个步兵团，另配属了炮兵第9团1营、2营、炮兵第11团3营、炮兵第20团1营、60军野炮营、高炮第16营和高炮第36营七个炮兵营，还加强了独立坦克第1团的3连和4连。
将这些十分详细的部署与机密情报过滤了一遍后，崔建功与副师长唐万成和作战科长宋新安无不认为，单凭目前对面的美第7师和韩军第2师攻不动45师防御的八公里正面。敌人只有确保防阵地绝对安全才能考虑反击，否则反击不成反而会丢失了阵地。
而敌我的结合部无疑是攻击的首选，因为这里的兵力大多相对薄弱，敌人五月份的攻击就选在了45师与12军的结合部。
崔建功于是决定，将攻击点也选在敌人的结合部。至于是在美7师与韩2师之间，还是在美军和韩军内部之间，这要等捕俘分队拿到了情报再定。
秦基伟
这个新中国的第二个中秋节，15军军长秦基伟没有下基层部队，他一个人在道德洞的坑道里读毛泽东的《矛盾论》。
还是1937年8月，毛泽东在延安抗日军事政治大学作了一场报告。
毛泽东用通俗的语言告诉即将奔赴各地抗日战场的将领们，矛盾存在于一切事物发展的过程中，贯穿于每一事物发展过程的始终。事物的矛盾法是对立统一的法则，也是唯物辩证法最根本的法则。事物发展的根本原因在于事物内部的矛盾性，主要矛盾的主要方面决定了事务的性质。简而言之，内因是事物发展的根本原因,外因是事物发展的必要条件。
秦基伟第一次听《矛盾论》，是在华北局党校听党委书记杨献珍的报告。
自1937年11月担任八路军一二九师独立支队司令员的秦基伟，这是第一系统地听马列主义和毛泽东著作的辅导报告。他感到《矛盾论》既十分深刻又与实际结合得很紧，也十分容易理解。掌握了也是方法论的矛盾论，也就厘清了抗战中打与守的问题。
这一年的5月3日，已经读了三遍《矛盾论》的秦基伟在日记中提醒自己，《矛盾论》最少还要连续读上十遍，才能改善自己的领导方法和认识处理问题的方法。
因为上阵地后的秦基伟发现，有许多十分刺手的事情需要他用《矛盾论》中的方法论来处理。
首先是三反运动。
1951年11月30日，根据当时爱国增产运动中揭发出的大量贪污、浪费现象和官僚主义问题，中共中央下发了《关于实行精兵简政、增产节约、反对贪污、反对浪费和反对官僚主义的决定。1952年1月4日，中共中央又发出了《关于立即限期发动群众开展“三反”斗争的指示》。无需质疑，部队中也不同程度存在贪污浪费和官僚主义，尤其是只发号施令而不考虑实际的命令主义和文牍主义。
可三反是一次限期的群众运动，许多问题只是揭发，甚至成了不合乎事实的扩大散布。同时，将部队的一些领导骨干打成了贪污分子，可调查的结果又不是事实，而上级对如何处理这批干部又没有一个象打虎阶段那样的明确方针。至于如何补救，一时更无从谈起了。
其次是部队评级。
1952年3月14日，中央军委发布了《评定各级干部等级指示》，军队干部级别从军委主席级到副排级设立了九等二十一级，而每一级的标准却是当前国防军的条件和标准。
当年5月30日这一天，尽管防御坑道还一度滞后，但15军用了一整天来研究限时完成的评级。结果虽然没有一个人闹情绪，但秦基伟十分清楚一些干部受了委屈，因为他们只有为新中国战斗的阅历，而没有当前规定的国防军的理论标准。
秦基伟明白评级既是部队走向正规化的前提,也将会鼓励干部战士的前进心。但中国革命战争的残酷超过了世界上的任何国家，这些九死一生的干部，只有极少数人有学习深造的机会。如果不历史地看待他们对新中国的贡献，而仅拿眼前国防军标准来衡量，既不正确也脱离了部队的实际。因为朝鲜战场上的军队干部，尤其是基层干部将第一个出生入死。
再者是一批又一批地接待国内的参观团。
15军曾在第五次战役的第二阶段打了整整十天的阻击战，所以来的参观团都要听芝浦里阻击战的情况介绍。
1951年5月10日开始的第五次战役第二阶段，东线的主要突击集团12军、27军和60军打得既猛又快，前锋部队已经打到了三七线附近。东侧的12军穿插到了三巨里，中间的27军打到了明洞地区，西侧的60军在春川与敌激战。
这时，接替联合国军总司令的李奇微察觉到了一个规律，志愿军每一个攻击周期都是七天，到了第八天都会自行停止进攻。
李奇微通过情报分析判断，这是因为志愿军只能携带七天的粮弹，于是紧急赶到一线命令部队分四路反击志愿军的“礼拜攻势”，而且每路都有一个摩托化步兵、炮兵和坦克混编的特遣队。
久经沙场的彭德怀也察觉到了异样的气息，于是命令部队停止进攻马上回撤。秦基伟于是命令全军的报话机一律打开，将所有的团长一个一个喊出来，亲自交代回撤时间、路线及掩护问题。可唯独军属高炮团擅自撤离，遭敌机空袭损失了十九门37毫米高射炮。
但志愿军后撤一线出现了多处空隙，敌人的快速特遣队乘虚而入，到5月26日27军和12军军部与所属两个师，令有60军180师被堵截在了三八线以南。
5月27日，彭德怀急调63军、64军、15军、26军、20军和人民军第2、第3、第5军团，于临津江至杆城一线展开防御，策应27军、12军和60军180师回撤。
15军奉命打住阻击的芝浦里一线，是后方铁原和金化的屏障，也是敌人进犯的必经之路，又是掩护策应27军、12军和60师180师回撤的重要阵地。
可这时，主力44师已经被志司抽调支援其他部队，15军只剩下了29师和45师防御正面九公里、纵深十九公里的阵地。而经过第五次战役第一和第二阶段的连续作战，45师134团只剩下了六百多人，29师也严重减员，87团4连只剩下了三十八人。
彭德怀亲自打电话给秦基伟，15军在困难也要阻敌七至十天。秦基伟咬着牙保证说至少坚持十天，随后命令29师防御角圪峰，45师防御朴达峰。
志在必得的敌人持续猛烈攻击多次，加拿大25旅打不动了，美25师和美3师接着上。战斗到6月4日，坦克掩护下的美3师突入了角圪峰主阵地。彭德怀于是急电15军，“守不住角圪峰，我撤销你们军的番号”。29师师长张显扬亲自上阵，组织了三次反击才夺回了阵地。
这时发生了一件怪事，美军突然从朴达峰分兵攻击文岩里，可这里不是45师防御的阵地。师长崔建功很快摸清，美军是奔着38军的一个炮兵团去的。原来38军奉命回撤时，十分笨重的炮兵团落单了。
45师击溃了偷袭的美军后，炮兵团马上听从15军指挥，将炮火机动到29师和45师阵地后的中间，既能支援45师又能兼顾29师，直到十天后27军和12军交替掩护突出了重围。
这是15军入朝后的第一个阵地战。除了指战员的流血牺牲，还有兄弟部队没有的运气。
秦基伟不止一次地说，15军第五次战役的经验已经过时了，因为敌我双方都有了很大的变化和发展。
可是不讲经验参观团不高兴，上级首长也不答应。5月13日，秦基伟连续讲了六个钟头。6月6日这一天，又从上午九时讲到下午四时半，整整七个半小时。
而每一个小时的报告，秦基伟和军指的领导与参谋人员往往背后要花上十个小时也不止。这让每每回顾起第五次战役的秦基伟，回来既吃不好也睡不好。
早在二次战役的长津湖战役，十分惨烈的牺牲已经证明，后勤的供应能力决定了攻击能力，也决定了部队攻击距离。可第五次战役第二阶段，粮弹快没了后勤和预备队也没到达一线，部队说好听一些叫转移，实际上是不讲实际的命令主义导致的败退，尔后又是不顾一切的防守。60军的教训太沉痛了。
秦基伟焦虑的还有，当面敌人已经出现了变动，韩2师接替了美40师的部分防区，而仍没撤走的美40师很可能向西延伸，美7师也将紧缩防御正面而加强纵深。15军应随时准备打败敌人两三个师的攻击，但因还未能捉到敌军俘虏，所以很难判断出敌人攻击的重点。
更让秦基伟不理解的，15军还要派人回北京参加篮球和排球比赛。
秦基伟在日记中写道：“我觉得很奇怪，但又觉得这是坐在和平城市的人在那里想的。让在朝鲜战场上的志愿军组织球队到北京参加运动大会，他们不懂得在朝鲜是战场并没有球场，他们不懂得这些与战争空气相反吗？”
这些接二连三地事宜，牵扯了秦基伟许多的精力。自4月进人阵地到9月22日，秦基伟去了两次29师，而45师和44师才各自去了一次。
可疑问归疑问，15军还是要去执行。因为三反运动，干部评级，接待参观团，甚至去北京参加体育比赛，除了中央都是军委和总政的指示。
毛主席的《矛盾论》也告诉秦基伟，防御和攻击是阵地战的主要矛盾。而防御是首要的，只有首先防住敌人的攻击，适时的攻击才能成为最好的防御，否则不但丢了西瓜，连芝麻也拣不到。
阵地坑道成了体系后，秦基伟集中精力研究了敌人的攻击重点，到底是在45师的方向，还是在44师的方向。
45师防御的五圣山到忠贤山一线，距离敌人的前沿核心鸡雄山不过四百米，距离敌人一线指挥中心金化七公里，同时也阚制着汉城经金化通往金城的铁路和公路，直接威胁着联合国军的金化防线。
44师防御的西方山和斗流峰，卡着平康平原的口子。这两个阵地一旦丢失，敌人的机械化部队将长驱直入，势必导致整个中部战线的崩溃，志愿军只能北撤二百多公里才有险可守。
敌人的攻击只能有两个重点方向。一个是五圣山，因为这里是中部的制高点，一旦失守忠贤山和西方山、斗流峰也就不在话下。另一个是在西方山和斗流峰一线，这里造成的威胁最大。
还有一种情况，敌人在45师与12军结合部、44师与38军结合部侧翼攻击的同时，再加上正面攻击五圣山。如果这样的话，敌人的重点将不复存在。
秦基伟分析来判断去，决定重点防御西方山和斗流峰方向。因为敌人其它方向的攻击目标也是为了攻取平康，这里又是44师与38军的结合部，26军交接阵地之前，敌人对这里的攻击最为凶猛。
还有，15军接防后美军在西线的唯一一次攻击，就在西方山的472.4高地。29师85团1营3连牺牲十四人，杀伤了美7师二百多人，同时也探明了敌人的重点攻击方向。
再者，如果敌人迂回到人字形的五圣山后面发起进攻，45师的防御将十分不利，所以15军也希望敌人能去攻击44师的方向。15军于是命令45师夜间故意搞一些大动作，给敌人造成知难而退的错觉。
有了这样的判断，15军部署头等主力44师依托坑道成L形防御平康谷地的东侧，并加强了29师87团与44师的三个团采取后三角配置。45师的三个步兵团防御五圣山和忠贤山一线，29师的85团和86团为军预备队。
8月初15军划归3兵团后，秦基伟又特地向兵团部申请了新的炮火，将十一个炮兵营中的七个营和仅有的两个坦克连配置在了44师的方向，45师方向配置了四个炮兵营。
同时，44师指挥所设在西方山后的百屯里，45师指挥所设在五圣山后面的真莱洞，29师指挥所设在44师与45师接合部的马背岩，15军的指挥所设在三个师指挥所后面的道德洞。
秦基伟曾先后去过44师和45师一次。去45师的那一次，秦基伟本来要上五圣山看一下地形，但因为时间仓促连夜返回了军指。去44师的那一次，秦基伟仔细看了西方山的地形。
秦基伟在日记中写道，总想到一线若干主阵地去看一看，特别是西方山和五圣山这样的阵地。
秦基伟又在日记中提醒自己，不去是缺点，但去那个阵地需要从全局出发，而不是为了看地形而看地形，到一线阵地固然重要，但掌握全局情况更为重要。
无疑，这里面自然有敌人会重点攻击44师方向的判断。
秦基伟对敌人的攻击做出了估计。如果美7师、美40师和韩2师三个师攻击，将会有一场代价大的恶仗，15军极有可能丢失若干前沿阵，特别是44师西方山、斗流峰与汉滩川的东侧，以及44师与38军结合部的发利峰和五在峰的330.5和472.4阵地。
秦基伟也准备了应对丢失阵地的战术，集中七个营的炮兵火力杀伤敌人，然后步兵实施坚决反击夺回阵地。尽管这要付出大的代价，但只要指挥上不犯错误，整个防御阵地还不至于出什么大的乱子。
有了以上部署和准备的15军，只等敌人来攻了。因为只有敌人进攻才能知道部署是否得当，修筑的坑道是否坚固，这也是对15军战斗力最好的检验。
可敌人在夏季攻势失败后，再也没有发起成建制的攻击，15军防御的三十公里的正面更是不见动静。
同时自9月下旬开始，敌人突然停止了平常每天的炮击和轰炸，白天有大量的车辆开往了44师的方向。这让秦基伟和参谋人员越发判断，敌人将重点攻击西方山和斗流峰，而不是中间的五圣山一线。
中秋节这一天，秦基伟之所以在道德洞的军指里读《矛盾论》，还有一个原因。
自9月中旬军师团政委几乎全部离职。军政委奉命回国参加国庆观礼，师团政委有的调离15军，有的回到国内工作，有的长期住学，有的去兵团部参加学习班。这让秦基伟更不能轻易离开军指，以备遇到突发情况及时掌握部队。
因为十多天前的9月22日，秦基伟去了一趟西方山阵地。看着一条条挖空了的山梁，一道道连接山梁与平地的交通沟，运输部队战士负重上百斤能每小时二十公里的速度，阻击手在四百公尺的距离百发百中枪法，秦基伟发自内心的高兴。
但严重的轻敌麻痹的现象也随处可见。到了白天干部战士大都走出了坑道，有的露天集体吃饭，有的露天集体活动，甚至连排干部竟在一起露天开会，陪同的130团团长自己都违反纪律不走交通沟。这些十分轻敌麻痹的现象，与细致入微的政委们离开有一定的关系。
秦基伟也不是为了读《矛盾论》而读《矛盾论》。因为在反击作战的时间和地点上，15军与兵团部首长有了严重的分歧。
还在9月下旬，志司和3兵团下发了反击作战的具体指示，要求中线的12军、15军和38军选定目标实施夜间反击，抢先打击敌人秋季攻势的气焰。
9月25日，秦基伟召集由各师长参加的作战会议，十分具体地明确了一个反击原则，准备不好不打，代价大了不打。
经过反复要论，15军决定西线反击上佳山和381高地，东线反击上所里的南山阵地。这三个地方各有敌人一个加强排，而且地形有利于攻击。尔后，视情况夺取西线的391高地，取得了反击作战的初步经验，10月20日后再打敌人的几个地方。
9月26日，率先反击作战的兄弟部队，因反复争夺阵地付出了很大的代价，这让秦基伟更加坚定了“准备不好不打，代价大了不打”的反击原则。因为15军应坚守阵地十二个月，尚有长达七个月的防御时间。
9月27日，秦基伟提醒一线指挥员，没有充分的准备单凭热情去反击，将会在战斗中付出毫无代价的流血，这对战士和初下级干部是不负责任。反击作战固然有一定程度的冒险，但必须有争取胜利的优越性和一定的物质条件，否则就是盲目的乱碰。
9月28日，秦基伟再次提醒一线指挥员，反击地点必须地形有利和具备火炮条件，同时不能形成反复争夺，坚决避免无战术价值的争夺战。
9月29日，秦基伟根据一线实际决定，首先反击西线的上佳山和381高地，消灭和击溃美7师的两个加强排。因为这两处的敌人阵地突出，配属44师的火炮可连续打击三十分钟。这个时间内，步兵将会占领两处阵地。为了分散美7师的炮火支援，上佳山和381高地将同时攻击。
可是9月30日，来到15军的兵团三号首长要求反击391高地，而兵团的四号首长认为不能勉强下面。29师87团团长孟建民和44师师长向守志也认为，部队攻击391高地运动道路过远，炮火无法直接射击掩护。
三号首长于是不高兴了，说“那就不谈了”。随后，又要求东线的45师在反击上所里南山的同时，重点反击注字洞韩军的一个营。
秦基伟思考了一会儿说，打391高地有利于配合38军反击战的胜利，但没有准备好去硬打就成了为了配合而配合，没有把握成功的配合暂时不应该。这个责任在于军里，不在基层部队。
三号首长十分明确地告诉秦基伟，15军重点反击391高地和注字洞，这也是志司的命令。
秦基伟当场回答说，15军坚决执行上级的命令，一旦准备好了马上反击391高地和注字洞。
防守391高地的是韩军一个加强连，只有38军拿下西侧的394.8高地，45师130团拿下东临的佳山阵地，配属45师的29师87团才能用突袭的方式，出其不意地占领孤立突出的391高地。
而反击有一个营韩军的注字洞，45师将更加困难了。
秦基伟交待44师和45师下来马上准备，但谁也不能违背“准备不好不打，代价大了不打”的反击原则。
秦基伟一边读着《矛盾论》，一边思考着各反击点的最佳时间和路线，以及最佳炮火配置与步炮协同，甚至连怎么防守都想到了。
作为一军之长的秦基伟之所以这样，因为15军此前没有阵地战的反击经验，而兄弟部队的反击作战，歼敌少自己的伤亡又大。
读着想着，想着读着，秦基伟突然决定，130团最先攻击的佳山阵地，他将亲自召集军师团连有关人员审查三次，必须做到万无一失。因为如果攻击失败，极有可能被敌人反攻击。
敌我态势图
中秋节的这一天，整个15军三十公里的防线都出奇的安静，连平日不断的冷枪声也消息了。
当天的下午，一辆小型卡车戛然停在了史吉荣摆在真莱洞村路口一颗大树下的茶水站。
朝鲜文化部派来的女播音员喝了一碗热茶，然后在45师一名通讯员的护送下，沿着齐胸深的交通壕快速跑向了537.7高地北山。
这时，对面的韩军阵地传来了一阵阵的“娘娘腔”：
窗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中共第15军的官兵们，今天是中国人的中秋节，你们却被逼到韩国替苏俄卖命。防炮防弹防碎石，钢盔戴头很重要，可你们的头上连一顶钢盔也没有。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中共第15军的官兵们，是送死还是逃生你们现在选择吧！
进入坑道的朝鲜女播音员，马上接替了已经声音嘶哑的女人民军，用朝鲜语广播道：
中秋节也是朝鲜人古老的节日。难道你们真心愿意当美国人的炮灰，而不想和家人团聚，一起登望月架、吃月饼、喝米酒、跳农家乐吗？
道不远人,人无异国。我们为你们准备了月饼和米酒，还有你们最喜欢的覆盆子酒。请你们不要打枪，我们会将月饼和酒送给你们。
当晚的月亮升起来时，朝鲜文化部派来的女播音员再次喊道：“请你们不要打枪，我们这就将月饼和酒送给你们，而我们也绝不会开枪。”
随后，一个班的志愿军将成箱的月饼和酒，连同塞在里面的特别通行证送到了几十米外的地方。韩军果然没有开枪，只是派人来拿走了月饼和酒。志愿军45师130团1营的阻击手，也放过了来拿吃的韩军士兵。
这时，45师130团1营1连的前哨听到一名韩军军官吼道：“中国人的酒不能喝，里面有毒。特别通行证的烧掉，月饼每个班小小的，吃上几口就可以了。”
实际上米酒和覆盆子酒都让韩军军官喝了，近在咫尺的志愿军前哨听到了韩军军官用钢杯碰酒的声音，更听到了执勤士兵的谩骂声。
中秋之夜的五圣山前沿阵地，敌我的广播声早就停止了，就连597.9高地对面的美7师也分外安静。
圆月朗照着537.7高地和597.9高地，朗照着两个高地之间的上甘岭和下甘岭，也朗照照着敌我一线的指挥中心鸡雄山和五圣山。
这一夜的敌我控制线上，只有如水的月光。（待续）
┃戈未央，抗战流亡学生子弟，志愿军9兵团烈士后人，中国石化作家协会会员，曾荣立石油会战三等功两次，代表作《踏不灭的薪火》《铁血长津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