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陵有陈六奇者,以勇力自恃,武断一乡,人们对他既厌恶又畏惧。同乡秦兴戳家有一个香炉,能报时辰。其炉雕龙刻凤制式古朴,炉壁一周有十二个小孔,标着时辰。点上香后,能按时辰从小孔飘出烟来。秦家把香炉视若奇宝,起名叫做诸葛炉。
某日宴客,秦兴戳把香炉拿出来夸耀,众宾客啧啧称奇。陈六奇也在场,就要借回家把玩几天。秦兴戳笑道:“我不是吝啬的人,然只有此物与山妻不能借与他人。”陈恼怒而去。
不久,有贼寇散兵骚扰,县令书生出身,一时不知所措。陈六奇纠集闲人无赖,组成一支护乡团,歼灭了几次散兵游勇之敌。县令大喜,赐予金帛,把陈六奇当作可以依仗的膀臂。又号召乡绅捐财物,资助护乡团。
陈六奇借此来到秦家,索要诸葛炉。秦兴戳大惊道:“愿卖田产凑千两白银捐赠,此祖传之物万不敢舍。”陈六奇怒道:“吾等披坚执锐舍生忘死,保护一乡平安,你却连一个香炉都不肯舍。你的田产祖宅都在城外,如此吝啬,哼哼,贼人再至当如之何?”
秦兴戳无奈,只好把香炉奉上,却因此得了心疾。不是喃喃自语,就是呆坐叹气。
不久,围攻省城的大队贼兵被击退,散兵游勇也不再到本县骚扰。县令升为知府,陈六奇护乡有功,上报朝廷后得到一个六品虚职,俨然成了当地新贵。
一日,秦兴戳在门口散步,迎面走来一个相士,短髯黑面,步履矫健。他对秦兴戳看了两眼,停下脚步说:“君是不愁衣食之人,为何面带凄色?”秦兴戳感觉对方不是常人,于是请到家里,说了事情经过。
相士说道:“来此两日,听说这人因护城有功而嚣张跋扈,欺压邻里,我倒要给他点颜色看看。放心,你的香炉会物归原主的。”
相士到陈六奇住的胡同口租房算卦,门口挂一招牌,“天下第一神算”。陈六奇看到,信步走入其中。相士给他看完手相,皱着眉头说:“君将大难临头,只有把家中的诸葛炉赠送与我,方能逢凶化吉。”
陈六奇大笑道:“老家伙,你是秦兴戳的说客吧?你初来乍到不知道本老爷的厉害,得罪了我不要后悔!”说完拂袖而出。片刻后,几个无赖冲入,相士却不知所在。众人打砸一番而去。
当天夜里,陈六奇熟睡中觉得头顶一凉,他点灯起来,看到一把雪亮的匕首插在桌上,自己的头发被削掉一片,头皮隐隐渗出血来。
四处搜寻无人,在桌上又看到一张纸条,上面写着:“炉不归,今夜取汝首级!”
陈六奇思考好久,觉得相士神秘莫测,自己不是对手,只能把诸葛炉送还,从此气焰减了许多。《遁窟谰言》
龙门张公子本是世家,祖辈留下万贯家财。他年少慷慨,力行周孤济寡之事,好义的名声传出很远。
某天有客人求见,衣衫褴褛却神态从容。公子问来人有什么需求,客人自称巨鹿王姓,不是为了讨施舍,只是为了结交而来。交谈中,来客博古通今,见解独到。张公子很诧异,置办酒席,把客人奉为上宾。
此人就此在张家住了一个多月,一日辞别说道:“我起初听说你的名气,认为必是沽名钓誉之徒。如今观察一月,君确是行善之人。我要走了,能否借我一万两银子以壮行色?”张公子踌躇,一时无法回答。
客人笑道:“不必为难,我说笑耳。”说完拿出一把扇子,又道:“承蒙款待多日,无以为报,公子如路过河北,遇到急难持此可免。”随后作揖而别。
客人走后,公子端详扇子,非常普通,颜色半旧竹子制成。上面题着字画,署名为“海霞”。
几天后,张公子偶然检查箱子,发现大多空空,丢失的古玩金银,约价值一万两银子。他怀疑是来客所为,报官缉捕,始终没有结果。
此次被盗,张家损失不小,张公子也没太放在心上,照旧乐善好施不事经营。坐吃山空,加上管家仆从侵吞,十年后家产荡尽,仆从四散,连房产也只剩了一座老屋。
张公子有个堂叔在保定做官,得知侄子的窘迫,招他去公署做幕僚。公子让妻子儿女去岳父家暂住,自己孤身去往保定。收拾行李的时候看到了那把扇子,也放到行囊中。
在保定任职一年,堂叔得病故去,儿子尚幼。公子带着婶婶堂弟,一起护送棺材回乡。途中在卫辉住宿,夜间强盗大至,把行囊全部劫去。幸亏没有伤人,但是身无分文,公子与叔叔的家人相对叹息,彷徨无计。
次日早晨,强盗忽然把财物奉还,并再三道歉,言称误犯。公子欣喜,却不明所以。他们继续前行,路过太行山下时,一个骑马的人迎面而来,下马拉着公子说:“还认识故人吗?”公子仔细审视,原来是当年的客人。
他想起当年丢失财物的事,一时惊疑不定。客人却很热情,极力邀请他去山上做客。公子推辞棺椁不便,客人呼啸一声,丛林中钻出上百人,抬着棺椁,把他们接到山上。
山上有一营寨,据险而建,寨里生活用具一应俱全。盛情款待十日,公子终是不安,婶母也一再催促,于是告辞上路。客人派了几人护送,并赠送几口大箱子。
到家后打开箱子,里面是白银一万两。张公子用这些银子回购祖产,重新成了富人。他不改乐善好施的本性,却没忘前车之鉴,努力经营生产,以免再落入窘迫的境地。《清稗类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