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问《水浒传》里最招人恨的是谁,宋江排第一没人敢排第二,但宋江为什么让那么多人讨厌,此处反而是最难觉察的——这个人撩拨了读者最脆弱的内心。
《水浒传》是禅宗
《水浒传》能排上四大名著,这本身就说明它不可能就是表面叙事那么简单,牟宗三说《水浒传》是禅宗,就像王家卫的《东邪西毒》也是禅宗一样,里面有个招人烦的欧阳峰。
欧阳峰绕了一大圈最后回到了原来住的地方,宋江绕了一大圈“造反就是为了招安”,要说谁心里更明白,那肯定是宋江,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要干什么。
这就是从“看山是山,看水是水”到“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看还是那个看,区别只是局中看还是局外看。
宋江的路数比较适合有些地位的人,而欧阳峰的路数比较适合普通人。水泊梁山就是心中的那片“舒适区”,进去了就很难出来,这是宋江招人烦的根。在梁山,想吃就吃,想喝就喝,甚至想抢就能抢,虽然招牌是“替天行道”,但也确实是无法无天,这又是一记闷棍——有几人不自诩光明磊落!梁山的这帮人虽然也讲义气,但他们分明就是古惑仔,他们的架构跟洪兴是一模一样的,区别在于蒋先生后来要穿西服、打领带伪装一下,而宋江却要连这层伪装也要撕下来,要改就彻底改。
《水浒传》和《东邪西毒》的“不二法门”
庄子把这帮人看得最透:
夫妄意室中之藏,圣也;入先,勇也;出后,义也;知可否,知也;分均,仁也。五者不备而能成大盗者,天下未之有也。而欧阳峰的伪装是永远一副“我算得最精”的样子,最鄙视他的要数洪七:
断了根手指是因为自己有了利害心,患得患失,出手就没有以前快了。洪七不愿意成为欧阳峰那种人。欧阳峰是什么人?他把情人弄成了嫂子,总挂着一副高大上的面孔,每到关口就把这幅人格面具带上,而他的这个嫂子也是个话多的人,她跟黄药师就很能扯犊子,还让黄药师带信给欧阳峰,两人明明都想着对方,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折腾了一辈子,活活就是宋仁宗和曹皇后的翻版,所以,镜头就时不时对着那个鸟笼。
不自知的设限
太多人都是欧阳峰,给自己设限、打标签,尤其在年龄上绕不出来,似乎到了四十岁就什么都不能尝试了,理由自然绝对高大上,真真就是欧阳峰的那副“我算得最精”的样子,而且现在这个问题的态势有向35岁提前的趋势。
这里就是他们的水泊梁山,就是他们的鸟笼。
“洪七断指”和“武松断臂”的寓意是一样的,给人一种很大的感触就是“释然”——洪七带着老婆闯江湖,而之前他和欧阳峰一样认同老婆是累赘,不可能带着一起混;武松断臂就等于和梁山做了了断,实际上等于达到了宋江寻求的招安的意义,只不过不同处在于宋江是入世的路子,武松则是出世的路子。而入世和出世并不在形式,而在于心,所谓“大隐隐于朝,心远地自偏”,也有姚广孝那样的和尚,一心就想折腾。
达摩和神光
无论是断臂还是断指都不是新鲜的发明,禅宗历史上二祖神光禅师就是自断手臂达摩才肯授他心法的。
神光曰:“我心未宁,乞师与安。”师曰:“将心来与汝安。”曰:“觅心了不可得。”师曰:“我与汝安心竟。”神光去找那个“不安的心”,此时“找心”起,“不安的心”就灭了,反过来“找心”息却下去,“不安的心”还会再起来,这些起伏都是自然而然的。
只不过一般人不会以局外人的旁观角度去观察,仅仅是观察,而是入局被每次起伏带着走。殊不知越是高端的东西就越能迷惑人,就越容易被它推着走,这是一些所谓“修行”者最大的毛病,放到神光的例子里“求道心”也是动机,“求道心”不安,道自偏远。只有走在低处,落在实处,才能一步从局中跨出来,否则身处高处,一步踏空会摔得很惨。
人之所以务高是因为想依靠或者抓住个东西,以便能使自己一步登天,这其实依然是投机心在作祟,不愿意踏踏实实,所以太多人只是个空壳子,一点压力就会崩溃。
所以根本就没有那个东西,王阳明所谓“望道未见,方为真见”,“武松断臂”和“洪七断指”断的就是这个东西,那个自以为靠得住的东西。
结束语
靠着这个而自以为“成功”,实则是这个靠山的成功,无论靠什么“成功”,其实就是什么的成功。其实什么也抓不住,抓得最牢的反而是这个“抓”的念头。
这里其实只要一步,发现自己“抓”的这个念头,看着它起伏,它自会息却下去,想从哪个念头里拔出来都是上了它的当,都是自己跟自己玩的把戏。
君不见鲁智深《坐化偈》云:
平生不修善果,只爱杀人放火。忽地顿开金枷,这里扯断玉锁。咦!钱塘江上潮信来,今日方知我是我。你为什么那么讨厌宋江?因为你既“顿不开”也“扯不断”,做不成“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