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端午档”总票房约4.6亿（6月12日至6月14日），创近六年新低。集结了彭于晏、张艾嘉、王砚辉这般阵容的犯罪剧情片《热带往事》，三天仅收获了5235万票房，不过票房冠军——由郑恺主演的运动喜剧片《超越》，也未能破亿。
虽是“菜鸡互啄”，但“端午档”并非没有惊喜。作为宁浩主导的“坏猴子72变计划”的第四部作品，温仕培执导的《热带往事》为华语黑色电影再添曙光（前三部分别为：路阳导演作品《绣春刀·修罗战场》，文牧野导演作品《我不是药神》，申奥作品《受益人》）。
此前，《无人区》入围第64届柏林国际电影节主竞赛单元，《白日焰火》在柏林国际电影节擒得金熊，《南方车站的聚会》成戛纳电影节金棕榈奖的唯一入围的华语电影。
这次，《热带往事》入选第 74 届戛纳电影节特别展映单元。
继《霸王别姬》《活着》等具有鲜明时代特性的影片后，国际上似乎对具有个人表达的“作者电影”十分热衷。于是，呈现人性危机、直面社会沉疴的黑色电影便脱颖而出。
从目前的票房成绩来看，《热带往事》确实不够“热”，但它够不够“黑”呢？
情绪以“黑色”为基调的电影，往往有着鲜明的特征：阴暗色调、凶杀故事、悲观情绪……当然，随着时代的变迁，其表现形式也越发多样了。
在华语电影里，黑色电影并不稀缺。例如吴宇森、杜琪峰等香港导演执导的部分警匪片，台湾电影近几年比较有代表性的剧情片《血观音》，内地电影则是娄烨的《风中有朵雨做的云》、刁亦男的《南方车站的聚会》等。
《热带往事》也可大致归于最后一类，但它的剧情更简单，讲了一个肇事逃逸的杀人嫌犯赎罪的故事。所谓“往事”，便是主人公王学明（彭于晏 饰）在出狱前，对“案发现场”“赎罪过程”的回忆。
“黑色”是种情绪，无论是复杂的叙事时空的切换，还是有强烈个人色彩的光影布局，都是为了满足这一情绪。《南方车站的聚会》便以标志性的“霓虹美学”为华语黑色电影破局。
很多人因影片中的隐喻形式和故事背景，将《热带往事》和《地球最后的夜晚》《南方车站的聚会》等影片联系在一起。但如果将其归类为相似风格，这是天大的误会。新人导演温仕培有自己的一套美学腔调。
燥热、慌乱、惊悚，都可以从影片的视觉效果中捕捉到。
燥热是主情绪。地点是南方小镇的夏日街道、拥挤狭窄的筒子楼，以及焦灼不安的警察厅、汗水与血液、曝光过度的镜头……各种不和谐的元素相互叠加，始终充斥着动荡不安之感。
这种“动荡”，既是影片中人物面临威胁生命的潜在危险的预兆，也是主人公在罪恶与光明间来回变换的心理外化的呈现。
慌乱是人物常态。影片过半处，受了枪伤慌不择路逃跑的背影，拿着枪步步紧逼的身影，近处高过人的绿色草坪，远处置身在红光下的罪恶车辆……
几组蒙太奇镜头，配上诡异幽怨的背景音乐，将观众引入危险的氛围中。整部影片的回忆视角，更是通过窥探式的镜头，带给观众毛骨悚然的感受。
惊悚是影片的惊喜。温仕培如果去拍一部惊悚片，我一定捧场。王学明与犯罪头目在临近结尾处有一场追逐戏，明明只有两个人，却令人看得心惊胆战。
惊悚感是层层叠加的。王学明捡到了犯罪团伙倒卖枪支的钱、犯罪头目杀人抢车跟踪王学明、警察发现尸体追踪犯罪头目、警察在途中被枪杀……
大量的铺垫塑造出了犯罪头目狡诈毒辣的一面，王学明的处境更加岌岌可危。直至房东阿姨出来催债，观众刚缓了一口气，随即一声枪响，房东阿姨被“爆头”，王学明与犯罪头目正式交锋。
虽然《热带往事》足够燥热，但观至后半场并不会厌烦或疲惫，正是源于这份惊悚。安排得当的几声枪响、希区柯克式的配乐、寓意深刻的光影布局……暴力美学充斥其中，让影片极具沉浸感。
《热带往事》所营造的氛围与情绪，足够“黑”。
人性犯罪是黑色电影必不可少的元素。《热带往事》主旨是赎罪，调子不尖锐，赎罪者与被赎罪者都是普通人，都不算在道德边缘行走的人物。
《热带往事》给罪案的发生冠上了“偶然性”。当然，这不是在说视人命为草芥的犯罪团伙，犯罪团伙在影片中被“符号化”了，先不作讨论。
王学明将中了枪伤的人撞死在街头。或许是天太黑，或许是太燥热，或许是因为横亘在马路中间的那只沉默的牛阻拦了原本的去路，王学明并未投案自首，而是将人丢进了杂草丛生的河水里。在这之后的王学明，脸上有伤、身形佝偻、骨瘦如柴，仿佛失去了生的意志。
影片对王学明这个人物的构建较为完整，心理与外在状态的变化比较清晰，但与“有血有肉”还有一段距离。因为他几乎没有前史，王学明女友（姜佩瑶 饰）原本应做这部分补足，但戏份少得可怜。导演还是留给了观众大量的想象空间。
也就是说，肇事逃逸前的王学明，人物形象仍然是模糊的。不过这也比较符合导演“主角就是一个普通人”的设定。普通人，因胆怯而逃避，因愧疚而赎罪，因生命遭遇威胁而变得残忍，因灵魂备受折磨而自首。王学明从精神世界到现实生活“自首”了不止一次，也颇具现实意义。
而王学明的赎罪对象——受害人的妻子梁妈，则在张艾嘉生活化的表演下非常丰满。影片中的多处台词场景都透露着人物在案件之外的模样。
例如老公死后，梁妈感叹，“时间一多，都不知道该做什么了”；邻居来家里七嘴八舌地安慰梁妈，梁妈流露出尴尬又冷漠的情绪等等。这些细节让这个作为功能性角色的被赎罪者有了灵魂。
上世纪90年代，是国产犯罪片较为偏爱的年代背景。经济高速发展，法制还不够完善，给了“黑色”文本更广阔的创作空间。但《热带往事》对此并未深入挖掘，而是选择了留白。
警察（王砚辉 饰）追捕过程中失误，导致同事中枪死亡；梁妈与丈夫疏离的关系；受害者与犯罪团伙之间的金钱交易……种种细节透露着“往事”看起来没那么简单。
但人物关系的暧昧呈现，情节的戛然而止，都没能让影片触及到“黑暗”那部分。甚至王学明最后拼命护下送到梁妈手中的那笔赃款，也以字幕的形式告知观众，是被梁妈交还给了警察局。
影片追求“留白”，但引人深思的命题和扣人心弦的故事发展，才会留给观众更多的想象空间。《热带往事》的文本带给观众的探究欲望显然不够。无论是特殊的年代背景，还是对冥冥之中的人性选择的思考，都未能进一步提升影片的“黑色”气质。
影片还有几处亮眼的地方值得一提，王学明为了自保打算购买枪支，枪贩一边吹着牛皮演示，一边打伤了自己的胳膊；警察面对记者突如其来的采访，语气认真答道，“侦查工作有序进行，市区领导非常重视。”
能在紧张的叙事节奏里插入几个黑色幽默的桥段，还不出戏，温仕培的功力与才华都是有的。
【文/申兑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