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在厂里偷偷哭着想家的女孩,如今扛起了一个家

虹虹评情感 2024-01-04 04:09:02

家是什么?是亲朋相伴,是柴米油盐,虽平平淡淡,却有说有笑。竹兰也曾在父亲的呵护和丈夫的陪伴下,拥有过这样的生活。而如今,她将回忆化作动力,颤抖着双腿站立起来,为女儿撑起一个家。

1

今年大部分学生的暑假都放得晚,此时已近七月中旬,临海的城市温度几乎每日都是三十五六起步。夜里,竹兰侧卧在凉席上,一台底座脱漆的风扇在安静的屋里发出嗡嗡的声响,让狭小的空间稍微减去了一点闷热。忽然,竹兰放在床边充电的手机的屏幕在黑暗中亮了起来,没一会儿又暗下。

女儿快要结束考试的消息就是在这个闷热的夜晚发到竹兰手机上的。

第二天早晨起床后,竹兰匆匆忙忙洗漱完,花十分钟给自己煮了碗清水面,又花十分钟把烫嘴的面条囫囵吞枣吃下肚,直到离开出租屋下楼梯时,她才看见女儿发来的消息。

走到楼下车棚里,竹兰给女儿发了条微信:“怎么又这么晚睡嘞,不要学太晚,身体更重要。车票买好了吗?买的什么时候的?”

接着,她把手机放进口袋里,骑着电瓶车进了通往外面大路的小巷。

竹兰的出租屋是这一片灰白色楼房中的一个,好几栋相似的楼房相互紧紧挨着,楼与楼间只留出一条巷子的距离,这些巷子又都长得相似,若是第一次走进来的人,一定会迷路在里面。

竹兰向来记性差,方向感也差,以前遇到这样的路,她总要走上许多遍才记得住,平时要出门上班的话也有丈夫载着她走,她倒是不担心记不住路的问题。但搬来这里之后,她只用了几天就把路记住了。

因为在竹兰带着女儿住到这边的出租屋里前,竹兰的丈夫就离世了。

城里出租屋的一角 | 作者供图

楼与楼间形成的小巷逼仄又昏暗,稍微宽一些的也只能过一辆电瓶车,但照样是见不到什么亮光,几乎都被楼挡去了。

来到巷口时,眼前终于明亮起来,竹兰骑着电瓶车来到了街道大路上,晨曦透过街边树叶落在竹兰的背上,不一会儿,就让竹兰的身体出了一层薄汗。

升温了。

二十分钟后,电瓶车拐上一条没有行人也没有车辆的路,最后停靠在这条到处坑坑洼洼满是黄泥的路边,竹兰在六点半前赶到了她的工作场所——一条未彻底完工的马路上。

路边已经站了几个男人和两个女人,几乎都是皮肤黢黑,穿着朴素,毫无例外。

竹兰朝那两个女人走去,一同站在路边闲聊起来。

聊的都是家长里短的事情,一个说最近小孩儿都放假了待在家里,反倒让她更累,下了班回家还要想着给小孩子做什么菜吃。一个说丈夫在的工地又拖欠工资了,先前一个月的工资拖到第二月去,现在又要拖到第三月第四月。

这些话题竹兰实在没什么可和她们聊的,就在一旁安安静静地站着,时不时应合两句。

一会儿,做这条路的工程的老板开着他的车缓缓停在已铺上了沥青并干透了的路边,他摇下擦得锃亮的车窗,喊着几个人的名字,给他们两人分配一口井,今早的工作就是要把分配的井做完。

做马路上的井,其实就是做地下井。

一条马路上隔一段距离就会有一口地下井,设井的目的是为了让下暴雨时的雨水流到井里去,不堆积在路上。

新马路即将要完工时,那些还未安装上井盖的地下井里几乎全是施工时遗留的浸在水里的泥沙,“做井”就是要有人下到井底去,把那些泥沙全部清理干净。

一口井需要两个人配合着做,一个人在井边,把拴着绳的桶放到井底,一个人下到井里,把泥沙装满桶,井外的人再把桶拉上来,把泥沙倒掉,再把桶又放回去,做一口井便要重复数十次这样的动作。

来这里做工的几乎都是男人,少有几个女人,有些是来了两天就干不了回家去的,剩下的干得了,其实也是工钱推着她们干的——做井一天八小时,能有将近三百块,对没有学历、年纪不轻的人来说,这是一笔非常丰厚的工资。

第一天开始做井时,老板给他们安排井,少有的女人都被安排在井外,竹兰也不例外。

井底空间狭小,并且除了堆积泥沙以外,几乎每口井都有过一人膝盖的积水留着,要在里边一泡就是几个小时,实在难捱。

因此竹兰每天的工作就是把空桶放到井里,把装满浸湿泥沙的桶拉到井外。

第一天做完工,竹兰的双臂酸痛得无法轻易动弹,浑身都被汗水浸湿,回到家时眼前仿佛还亮着白日的太阳,一闪一闪全是刺眼的光。

怪不得少有人能做得下去。

但第二日六点半,竹兰还是准时来到了工地。

因为她没学识,没能力,没样貌,没丈夫,没父母,只剩下一个亲女儿,还要供她女儿上大学,所以只得拼了命做,拼了命干。

诚然,她可以去做其他工作。

在这条新路工程开始前,她进过厂里,也做过收银,干过洗碗工,甚至做过电话推销,但这些都不如做工来钱多,因此她下定决心,要在这里做工到新路工期结束 。

做井工地附近的路 | 作者供图

而在她还像女儿那么大年纪、跟着婶婆家的大女儿到厂里去织布的时候,才过两个日头就偷偷地躲在厂里哭了许久,被表姐找到盘问许久,才支支吾吾地说出“想家”两个字来。

现在她却不会说出这两个字了。

她的家是要靠她扛起来的。

2

2018年时,竹兰的父亲去世了。

此后竹兰时常会做梦,梦到幼时父亲带她到田里摘花生,梦到老家村外的那条河,梦到父亲给她买的新衣服和糖果。

竹兰长到了十五六岁的青葱年纪,父亲的黑发间掺杂了白发,婶婆告诉竹兰:“你长大了,要会为你们家做点事情了。你妈走得早,你爸一个人带着你,辛苦许多年了。”

于是竹兰便跟着表姐出了村,到镇上的厂里打工。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竹兰能劈柴,能烧火做饭,能下田干活,和大多数家境好的同龄人相比,竹兰能做得更多。但她到底是被父亲护着的女儿,从小就没独自离过家那么久,一直过得也算无忧无虑。

离家那天,父亲往竹兰的帆布包里塞进了几张纸币,送竹兰到了村外河边。

“钱不够用了就跟我讲。”

竹兰说:“嗯。”

父亲嗫嚅着,拍了拍竹兰的肩膀,“长大了。”

直到竹兰踏上了过河的船只,皮肤黢黑的船夫撑着长篙让船离了岸,父亲又喊道:“竹兰,想家了就回来。”

随着船只离岸边越来越远,父亲的声音融进青山薄雾里,与村里清晨的灶火一起渐渐灭下,村口的景色,岸边的石头,落着花瓣的槐树,两岸青山,船底绿水,一同在竹兰眼前模糊了。

老家里的田地 | 作者供图

晨光熹微时,竹兰从梦中醒来。

梦总是停留在这儿,然而之后的事情,竹兰仍然记得清清楚楚。

还是小女孩的年纪,竹兰爱扎花辫子,爱穿干净整洁的衣服,有时也会贪嘴,喜欢买两颗糖果,剥开糖纸将糖果放进嘴里时,总是郑重其事。

跟着表姐到了厂里,拿到了厂里发下来的统一的工作服装,竹兰与许多比她年纪大的人待在一起,一天下来一直做着重复的工作,重复的动作。

第三日夜晚,竹兰腰酸背痛地躺在床上,那晚很凉快,员工宿舍里漆黑一片,又安静无比,竹兰想着她早逝的母亲,想着带她到大的父亲,想着村里的树,村外的河,想着现在她所在的地方离那个乡下那么远,隔着五十分钟大巴车,三十分钟徒步,十分钟过河的距离。她的眼泪从眼角滑落,落到了枕头上。

舍友们都熟睡了,竹兰悄悄从床上爬起来,跑到了宿舍门口,望着夜空,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厂里空中的星星好像总是不如乡下天空的星星多。

没一会儿,竹兰的表姐就找了出来。

她听见竹兰起床的动静,以为竹兰是要去厕所,等了会儿却还不见人回来,在宿舍楼里找了一圈,才发现自己的表妹躲在门口,“呜呜”地小声哭着。

表姐心里清楚,她的这个表妹性格内敛,没法很快融入到厂里的朋友圈当中,又是第一次离家这么远,肯定是想家了。

“竹兰。”表姐在竹兰身边坐下,“等赚够了钱,咱们就回去了。”

竹兰哽咽着:“怎么样才算赚够?”

表姐想了会儿,说:“就是能够让咱们爸妈每天不那么辛苦,就算赚够了。”

“你想想他们养咱们到这么大,得多辛苦啊。”

竹兰收了眼泪,下巴支在曲起的膝盖上,她想到了白天在田里汗流浃背的父亲,“好,那我要赚很多钱。”

她想赚很多钱,让父亲不再那么辛苦。

可直到父亲去世,竹兰都没能让父亲过上一天好日子。

3

竹兰是先跟着丈夫到外地打工了几年才回到老家办了结婚酒席的。

结婚那天,竹兰穿着身艳红的中式婚服,上边儿用金丝绣着好看的纹案,表姐给竹兰拍了照片,后来把照片洗了出来,被竹兰一直珍惜地收藏起来。

竹兰一直觉得那是她一生中最好看的时刻。

办酒席的前夜,父亲拉着竹兰的手说:“以前你出去几天,都哭着说想家——你表姐都跟我说了呀。我要你表姐多带你一起去买些好吃的,你也不肯。现在这么快,你已经长这么大了,已经可以跟着阿盛到外边儿打工,一干就是那么多年,也不见你跟我说累,还每回给我寄钱回来。我一个人,哪里要得了那么多钱呢?”

父亲一直是个坚强又刚硬的人,从来没有在竹兰面前哭过,这一次却悄悄抬手抹了泪,这个动作让竹兰也忍不住哭了出来。

“爸,我要让你过上好日子的。等我们赚了钱,就带你到城里去。爸,城里好大的,漂亮的东西特别多。爸,到时候带你住到大房子去,舒舒服服地过日子。”

父亲拉着竹兰的手,说:“好,好!”

酒席开始那天,向来不苟言笑的父亲显得格外的开心,谁来敬酒都笑呵呵的,亲戚都说:“竹兰大咯,以后你就享福咯。”

父亲笑着:“只要她能过得快快乐乐,我怎么样都无所谓的。”

办完酒席几天以后,竹兰和丈夫便要准备回到原来打工的城市去了。

父亲送竹兰与她的丈夫到了河边,把一叠纸币塞到竹兰的背包里。

“爸,我不用……”

“拿去用,拿去用。嘴馋了就去买点东西吃,去买糖果吃,你以前不是最爱吃糖果?一不开心了,吃一颗糖果就好了。拿着用。要是想家了……就回来看看。”

竹兰忍着泪,与丈夫一同踏上了船只,她回头看时,父亲的身影似乎矮了下,头发上的白更多了,却还是如同从前一样,安静地站在岸边,目光里映着山水,船只,和他的女儿。

竹兰与丈夫在外地打工多年,他们都没有高学历,只能做些受苦受累的活。然而生活并没有如夫妻俩曾经幻想的那样,靠着自己辛劳的付出从糟糕走向幸福。

最开始,丈夫去开大车运货,竹兰还是进了厂里做流水线的工作,这回没有表姐再带着她一起,唯一改变的一点就是晚上下班时不用再去厂里的多人宿舍,而是能够回家去——她和丈夫的家,是在工厂附近一个城中村里的出租屋。

有时竹兰傍晚下班回家,天边的云彩格外漂亮,竹兰穿着一身单调中性的工作服,想到在她还年幼的时候,跟着父亲一起下地拔花生,直到天边云霞的颜色渐渐深了,才和父亲一起回家。

那时她总爱问父亲,漂亮的云霞里是不是住着漂亮的仙女,穿着好看的裙子?父亲哪里懂得这些小女生的心思,但也早知道世界上哪有什么神仙仙女,却只是“嗯”一声,终究没有打破她的幻想。过几日,竹兰醒来时便会发现床边放着一件崭新的上衣。

当竹兰离开了老家以后,也早已经知道云霞里面没有仙女,醒来后也再不会看见床边放着的新衣裳。

- —— - —— - —— - —— -

辛苦打了几年工,最终竹兰与丈夫却落得钱财尽失的下场。这时,竹兰的女儿出生了。

原先,竹兰与丈夫已经攒了好些钱,可偏偏在女儿出生的前一年,丈夫带着竹兰到了山东。

丈夫有个朋友在山东,说能给他们安排一个工作,比开大车运货、到厂里工作都要轻松很多,赚的钱也会更多。丈夫不想让已经怀孕了的竹兰再辛苦到厂里上班,也不想再过着似乎永远没法出头的日子,与竹兰商量了两天,便启程去了山东。

彼时竹兰怀胎三月,跟着丈夫一同去到了又一个陌生的城市。

然而不过两个月,攒下的钱全部付之东流。原来朋友所谓的好工作,是将竹兰的丈夫拉进了传销组织。

当尚还年轻的丈夫从传销组织里脱身而出时,口袋里几乎身无分文。

竹兰小心托着已经圆润许多的肚子,安慰丈夫:“幸好是出来了,没有陷进去更深,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可在丈夫每日清晨早早的便出去寻求工作时,竹兰一人靠在床头,哭得泣不成声。

在竹兰怀着孩子的时候,一日三餐几乎都吃的是开水泡白饭,有时好些还能吃块豆腐,嘴馋了想吃水果时,就拿两块钱去摊上买一袋苹果,苹果是不足手掌三分之一大的,好些还泛着黄。

父亲打电话给竹兰,问起最近生活得还好么,竹兰笑着说:“很好,阿盛对我很好的,什么事情都想着我。”说这话的时候,七八月的高温透过铁皮房牢牢地附着在竹兰的身上,屋子里只有一台风扇徒劳地咯吱咯吱转着。

“那就好,那就好。”父亲沉默了会儿,又问,“钱够不够用啊?”

竹兰抹了把额头的汗:“够用的。”

父亲依然先是沉默着,又说:“好。不够用就告诉我啊,你这怀孕了,要多吃点好的,阿盛每天出去干活也累,也要多吃点。”

竹兰说,“嗯,知道了。”

父亲犹豫着说:“等娃娃生下来了……什么时候,就回家来看看吧?”

父亲的问话听起来小心翼翼地。

竹兰吸了吸鼻子,说:“好嘞,爸。”

什么时候,父亲要女儿回家来都这么小心翼翼了呢?

什么时候,竹兰也已经学会了对父亲撒谎呢?

也许是从竹兰第一次离开乡下到镇里的厂里打工,把“想家”这两个字偷偷藏在心里时开始,她就学会了“撒谎”这个技能。同时随着年岁的增长,跟着丈夫到城里的工厂工作时,竹兰也学会了如何把眼泪与想家这两个字一起藏起来了。

直到她小心地挺着七八个月大的孕肚,打开父亲寄来的信封,看见了那一叠些微褶皱的红色钞票。

信封里还塞了张纸,纸上歪歪扭扭的几个字——不管钱够不够用,都收着,多给自己买些好吃的。

——爸想你了,乖女儿。

一瞬间,竹兰仿佛回到了幼时被其他孩童弄脏了新衣服的时候,委屈得泣不成声。

那时,竹兰会听见身后传来父亲的呼唤,接着父亲会轻轻拍拍她的脑袋,替她擦去眼泪,牵着她的手踩着落日的余晖回家。

可现在,竹兰的身边空无一人。

4

其实,城里的月光也没有更亮些,夜里的星星也没有更多些。

当竹兰的女儿上小学后第一次写作文,问起竹兰家乡究竟是什么模样,竹兰想了许久,想到了村口的槐树,村外的河流,河上的船只,船上的船夫,想到了岸边的父亲,和父亲日夜耕作数十年的田地。

最终,没有太高文化的女人只是这样告诉自己的女儿:“家乡的月亮特别好看,星星也特别多,很多年很多年,我睡觉时,它们都一直陪着我。当我带你回老家的时候,它们也陪着你了。”

后来每年带女儿回家,一到了夜晚要睡觉的时候,女儿总会趴在窗边,对着窗外一片点缀着点点繁星的夜空说:“谢谢你!”

竹兰与女儿最后一次看见那片好看的星星,是在2018年。

那一年,父亲因为胃癌去世了。

辛苦了六十几年的父亲最终躺进了漆黑的棺材里,棺材被送进了墓中。到封墓时,竹兰哭倒在丈夫身上,用尽力气拉着女儿说:“以后你没有外公了。我也没有爸爸了。”

父亲走的时候是痛苦的。病痛折磨着他,他却依然一声不吭,拉着竹兰的手,一一叮嘱她。

“不要花太多钱去葬我,这个钱省下来,不要浪费了。”

“老家那房子和田地都卖掉,换些钱,收着用。”

“阿盛的父母也走得早,要常和阿盛一起回去看看他们。”

“和阿盛好好地生活,也要对孩子好一点,有什么事情,不要朝她生气。”

“以后啊,以后……爸就不在了。以后想家了,要跟阿盛说。爸没法再……去接你回家了。”

一字一句,如同针尖扎在竹兰的心底。

父亲这一生,嘴笨,却正直善良,从未做过坏事,一直辛勤劳苦。竹兰不明白,为何好人却没法善终。

后来她跪在父亲的墓前,说,“爸,我还没带您坐过动车呢。还没给您买大房子呢。”

她忽然想通了。原来是因为她没出息,才让父亲没法善终的。

竹兰这一生,嘴笨,但也正直善良,从未做过坏事,跟着丈夫辛苦了半辈子,可生活却依然毫不留情地带走她最重要的人,徒留满是悔恨的记忆。

先是她的父亲,再是她的丈夫。

- —— - —— - —— - —— -

竹兰的丈夫死在了2020年的那场疫情中。

在城里闯荡十几年,最终丈夫又做回了老本行,去开大车运货。

虽然如今有些地方开大车的工资还算高,但所要付出的时间精力也更多。竹兰的丈夫时常要往返于城市与城市之间,有时要去的城市远了,就得几天回不了家。

而他去世前去的最后一个城市,是武汉。

那时春节将至,离家前丈夫对竹兰说:“等我跑完这最后一趟,带年货回来,下厨给你和女儿做一顿好的,咱一家人一起吃团圆饭。”

对女儿说:“乖乖,等爸爸回来,给你买漂亮的新衣服。”又对竹兰说,“老婆,也给你买一身漂亮的新衣服。”

然而她们没等到团圆饭,也没等到新衣服,只等来了丈夫确诊新冠肺炎的信息。

接着,武汉封城了。

大年三十,除夕那晚,女儿红着眼眶给父亲打了视频通话,视频那头的父亲面庞消瘦,笑着说:“乖乖,除夕快乐。又长大一岁咯。”

女儿瞬间便忍不住落下泪,她说:“爸爸,除夕快乐。”

丈夫问她:“你们吃饭没有?吃好吃的没有?有没有买新衣服穿啊?你妈妈在哪里呢?”

女儿抬起头,看见竹兰正背对着她在收拾饭桌,身子微微颤抖着。

丈夫说:“你们要好好的,待在家里,不要出去了,知道没有?爸没事,很快就好咯,你们不要担心嘞。”

就在视频之外,竹兰摔碎了一只空碗,她缓缓蹲下身,捂着嘴掩盖自己的哭声。

竹兰想起,她的父亲躺在病床上弥留之际时,也是这么告诉她的:

爸没事,很快就好咯。

这时,窗外的夜空中亮起了漂亮又耀眼的烟花。

5

女儿买了两天后下午三点的动车票,从福州出发,六点左右就能下动车了,这正好是竹兰下班的时间。

两天后的清晨,竹兰依然早早地起了床,收拾完要准备出门前,她坐在床边卷起了裤腿,露出了小腿上一道骇人的伤口。

那伤口很长一条,是前两天她在做工时不小心受的。她拿来用了半瓶的碘伏,小心地倒了一些在伤口上,然后将裤子放下,出门了。

穿过狭隘的小巷,竹兰在六点半前来到了她的工作场所。

这条新路的负责人给竹兰和其他做工的人一一分配了任务,接着竹兰便开始了她一天重复、枯燥、劳累的工作。

下午六点时,竹兰下了工,她抬起软累的腿踏上电瓶车,往离家附近最近的地铁站骑去,女儿下动车后会坐地铁回来。

这时云霞铺满了天,傍晚总是会凉快些,风将竹兰湿透了的格子短袖吹得鼓了起来。她在等红灯时抓起自己的衣领闻了闻,有很重的汗味,她因此有些苦恼。

电瓶车停在地铁站其中一个出站口前,女儿还没到。竹兰对着电瓶车前的镜子整理了下自己的刘海,她在镜子里看见了满是雀斑与皱纹的一张黢黑的脸,还看见了路边的一家便利店。竹兰想了想,转身朝便利店走去。

黄昏已至,竹兰站在地铁站门口,踮着脚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寻找着自己的女儿,手里紧紧地抓着一条奶味的糖果。

从前的家与爱打扮又贪嘴的乡下姑娘都不在了。现在的家正被竹兰小心翼翼地扛起来。

题图 | 图片来自《路过未来》

配图 | 文中配图若无标注均来源网络

(文/施林生,本文系“人间故事铺”独家首发,享有独家版权授权,任何第三方不得擅自转载,违者将依法追究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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