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话文《西游记》:第七十回-智盗紫金铃

一森看文化 2024-05-04 03:10:48

猪八戒正在朱紫国金銮殿上守护国王和唐僧,转头却看见孙悟空挑着个妖精回来,不由埋怨道:“唉!这趟是个轻松买卖!早知老猪去走这一趟,却不是我的功绩?”

话音未落,孙悟空已按落云头,把有来有去的尸身抛在阶前,猪八戒抢身过去照着尸身筑了一耙:“如此却是老猪之功劳也!”

孙悟空喝一声:“有你什么功劳?”

“莫要耍赖!你没看我一耙下去留下九个窟窿眼儿?”

“你看他有头没头?是死是活?”

“......原来没头,已经死了?我说怎么筑他也不动弹一下。”

“师父在何处?”

“在殿上与国王叙话哩!”

“你快去请他出来!”

猪八戒转身回殿朝唐僧点了点头,唐僧随即起身来到阶前,孙悟空偷偷把战书塞进唐僧衣袖里:“师父收下,莫要国王看见!”

说话间,国王也出殿相迎:“神僧孙长老回来啦!可曾降服妖精?”

孙悟空指了指地上的尸身:“那阶前的不是?已被老孙打杀了!”

“这......是个妖尸,却不是赛太岁!寡人见过他两次,那妖精身长丈八,膊阔五停,面似金光,声如霹雳。怎会是如此矮小?”

“陛下果然认得!这只是个报事小妖,被老孙撞见,一棒打死了挑回来先报个战功!”

“好!好!好!神僧当得首功!寡人常常派人出去打探,却不曾得个实信儿,不想今日神僧一去就降服一个,当真是神通广大!——暖酒来!且与孙长老庆功!”

“吃酒却是小事儿!陛下,金圣宫被擒之前可留下什么表记?你快给我些。”

国王闻说“表记”却如刀剑剜心,忍不住失声泪下:

“当年佳节庆朱明,太岁凶妖发喊声。

强夺御妻为压寨,寡人献出为苍生。

更无会话并离话,那有长亭共短亭!

表记香囊全没影,至今撇我苦伶仃!”

“不日陛下便能与金圣娘娘相会,此时又何须烦恼(陛下在迩,何须恼为)?娘娘既无表记,平日在宫里可有什么心爱之物?给我一件也罢!”

“你要这物件做何?”

“方才我在山上见那妖王放烟、放火、放沙,当真有些神通,其实难降。纵然降服,娘娘若见我面生不肯随我归国,却也难办!因此需带上一件她心爱之物好拿去做信证!”

“昭阳宫梳妆阁上有一对黄金宝串,本是金圣宫手上常常戴着的,只因端午那一日要绑缚五色彩线,因此褪了金串,如今收在减妆盒里。寡人遭此离别一直不敢亲看,只怕睹物思人,病情又会加重几分......”

“且莫多叙,快快把金串取来!若舍得,一对都拿来。若不舍,只取一只也罢!”

国王当即命玉圣宫取来,转递给孙悟空时却又忍不住连连悲叹:”知疼知热的娘娘唉......”

孙悟空接过金串套在胳膊上,随即与众人拜别,纵云打个唿哨又来到麒麟山上。这一次孙悟空不再观赏山景,径直进深山找寻洞府。正行处,突然一阵喧闹之声,孙悟空定睛望去,只见不远处有个洞府,洞口前一众大小妖邪约有五百人众,正在那里:森森罗列,密密挨排。森森罗列执干戈,映日光明。密密挨排展旌旗,迎风飘闪。虎将雄狮能变化,豹头彪(虎的一种近亲,通常虎只产两子,若有第三只则称为“彪”,“虎生三子,必有一彪”)帅弄精神。苍狼多猛烈,赖象更骁雄。狡兔乖獐轮剑戟,长蛇大蟒挎刀弓。猩猩能解人言语,引阵安营识汛风。

孙悟空略作思量,转身回到打死有来有去之处寻出黄旗、铜锣,自己又变作小妖模样一路敲锣回至獬豸洞。

有猩猩闻声迎上:“有来有去,你回来啦!”

“回来啦!”

“快去!大王爷爷正在剥皮亭等你回话哩!”

孙悟空敲锣拽步进洞,却见这是一间悬崖削壁的石屋高堂,左右有奇花异草,前后多古柏乔松。不觉间行至二门里,眼前一座八窗敞亮的亭子,亭中间一张嵌金交椅,椅子上端坐着一个魔王,生得一副恶相:

幌幌霞光生顶上,威威杀气迸胸前。

口外獠牙排利刃,鬓边焦发放红烟。

嘴上髭须如插箭,遍体昂毛似叠毡。

眼突铜铃欺太岁,手持铁杵若摩天。

赛太岁,《西游记人物百图》——李云中

哪知孙悟空见了妖王竟使起脾气来,不作礼,不跪拜,扭头朝着门外只顾敲锣。那妖王喝道:“你回来啦!”

孙悟空只敲锣,不答话。

妖王再问:“有来有去!你回来啦!”

孙悟空仍不应声。

妖王上前扯问:“到家了你还敲锣作甚?为何问你却不答话?何也?”

孙悟空把铜锣往地上一扔:“什么‘何也,何也’!我说不去,你偏叫我去!他那国城有无数人马摆阵,见了我都齐声大喝‘拿妖精!拿妖精!’,拉拉扯扯连拖带拽把我给捉到城里,那国王当即下令‘斩了!’,多亏有谋士劝言‘两家相争,不斩来使’,算是饶我一命。国王收了战书,却又把我拖到城外打了三十腿杖才放回来,只说不日便要来与你交战!”

“如此说却是你吃亏了!难怪问你也不答话。”

“可不是么!身上疼得厉害,答个什么话!”

“他那里有多少人马?”

“当时我吓傻啦,也给打怕啦,那里还顾得上看他人马数目!只见满眼尽是:弓箭刀枪甲与衣,干戈剑戟并缨旗。剽枪月铲兜鍪(móu,头盔)铠,大斧团牌铁蒺藜。长闷棍,短窝槌,钢叉铳炮及头盔。打扮得䩺(wēng,鞋,靴)鞋护顶并胖袄,简鞭袖弹与铜锤。”

妖王闻言呵呵大笑:“不打紧!不打紧!似他这众般兵器,一场火也就没了!你且去报与金圣娘娘,叫她莫要烦恼。今早她见我发狠要与朱紫国争斗,一直泪眼汪汪啼哭不止,你去了只说那城里人马骁勇,定能胜我,宽她一时之心。”

孙悟空求之不得,转过脚门,穿过厅堂,里边都是些高堂大厦,再往里走,一间堂门上装饰的五彩艳丽,孙悟空心知这便是金圣娘娘住处,于是径直进入,只见两班妖狐、妖鹿变作美女之形侍立左右,正中间那个娘娘手托香腮,双眸垂泪:玉容娇嫩,美貌妖娆。懒梳妆,散鬓堆鸦。怕打扮,钗环不戴。面无粉,冷淡了胭脂。发无油,蓬松了云鬓。努樱唇,紧咬银牙。皱娥眉,泪淹星眼。一片心,只忆着朱紫君王。一时间,恨不离天罗地网。诚然是:自古红颜多薄命,恹恹无语对东风!

金圣宫,《西游记人物百图》——李云中

孙悟空上前打个问讯:“接喏(引人注意的叹词,并无实际意义,如“嘿”,不尊重。反之,“唱喏”表示主动作礼)!”

金圣宫怒道:“这泼野村怪十分无礼!想我在朱紫国城与陛下同享荣华之时,那太师宰相见了也要伏身作礼,不敢仰视!你这哪里来的泼怪!叫什么接喏!”

有奴婢上前劝言:“娘娘息怒!他是大王爷爷的心腹小校,唤作有来有去。今早便是他去朱紫国下的战书。”

金圣宫忍怒相问:“你去下战书,可进了朱紫国城里?”

“我携书文直至金銮殿,如今已见过君王,带了回话。”

“陛下可说些什么?”

“排兵布阵之事我已与大王说过,只是那君王还有些思念娘娘之词特来回禀,奈何左右于此,不好开口......”

金圣宫喝退左右妖婢,孙悟空赶紧去关上房门,抹一把脸变回本相:“娘娘莫怕!我乃东土大唐差往大西天天竺国雷音寺拜佛求经的和尚,我师父是唐王御弟唐三藏,我是他大徒弟孙悟空。我们师徒途径朱紫国倒换关文,恰逢国王出榜招医,老孙大施三折肱医好国王相思之疾,宴谢之时又言娘娘被妖邪所摄,因此请我前来相救。那先锋、小妖便是被我打死,只是我见他洞府前妖势凶狂,因此变成有来有去的模样先来报信。”

金圣宫闭口不言。

孙悟空取出金串奉上:“你若不信,此物可作见证!”

金圣宫看了一眼便不能自已,双目垂泪跪地恳求:“长老!你若能救我回国,大恩没齿难忘!”

“好说!好说!我且问你,那妖王能放火、放烟、放沙的是什么宝贝?”

“哪是什么宝贝!他有三个金铃,头一个幌一幌便有三百丈火光烧人,第二个幌一幌有三百丈烟火熏人,第三个幌一幌有三百丈黄沙迷人。烟火还不打紧,那黄沙最毒,若钻入鼻孔便丢了性命!”

“厉害!厉害!我曾经闻着了,倒是打了两个喷嚏......却不知他那金铃藏于何处?”

“他哪肯放下!整日带在腰间,坐卧行住,从不离身。”

“你若真想回朱紫国,还需把烦恼暂且撇开,装出个风流喜悦之容与他叙叙夫妻情感,把那金铃哄过来与你收藏。到时你再交给我降服妖邪,才好带你归国重谐鸾凤,共享安宁!”

金圣宫依言谨记,孙悟空还变回有来有去模样打开房门,把两班婢女唤进来。金圣宫高声道:“有来有去,请你家大王来,我与他叙叙话儿!”

孙悟空应了一声,即至剥皮亭传报:“大王,金圣宫娘娘有请!”

赛太岁闻言甚喜:“娘娘时常打骂与我,怎么今日却相请?”

“娘娘问起朱紫国王之事,小的说‘那国王已另立皇后,不要你啦’,娘娘听说后没了盼头,因此差我来请大王过去。”

“你却中用!中用!待我灭了朱紫国,当封你做个随朝太宰!”

孙悟空随口谢恩,引路与赛太岁一起来到后宫门前。金圣宫笑颜相迎,伸手就要搀扶,赛太岁吓得后退一步:“不敢!不敢!多承娘娘下爱,我怕手疼,不敢相搀。”

“大王且坐,我与你叙叙话儿!”

“有话但说无妨。”

“我一向蒙大王关爱,如今已有三年,只是不曾同床共枕。咱们这一场夫妻也是前世修得,岂知大王对我有排外之意,不肯以夫妻相待。想当初我在朱紫国为后,陛下但凡收了外邦进贡之宝,都会转交与我收藏。你这深山府邸无甚宝贝,无非就是些貂裘兽皮,何时见过绫罗金珠,或倒是有,只是你拿我当做外人,不让我看见,更不与我收藏。如今我听闻你有三个铃铛,想必它算件宝物,不然你也不会一直携在身上。不知你可愿把它交予我收着,待你用时找我来取也未尝不可。如此却不是夫妻一场?你我也算心腹相托之意?”

“娘娘言之有理!言之有理!宝贝在此,如今便可以交由你收着!”赛太岁连连赔罪,掀起两三层衣衫取下三个金铃儿,先拿木棉塞住铃口,又拿一块豹皮包好了才递给金圣宫:“此物虽贱,却要用心收藏,千万不可晃动!”

“我晓得!晓得!放在这妆台上,无人触及。”金圣宫接过金铃放好,又转身吩咐婢女:“小的们!快去安排些酒菜,我与大王交欢会喜饮上几杯!”

婢女急身铺展桌椅,摆了些獐豝鹿兔熟肉,斟上几杯椰子酒,金圣宫故作妖娆之态哄着赛太岁饮酒作乐。

孙悟空趁机暗挪脚步,偷偷靠近妆台把豹皮包裹揣进袖里,又伺机溜出后宫至剥皮亭,亭子四周无人,孙悟空展开豹皮,却见中间一个金铃与茶锺一般,两头两个有拳头大小,都塞着木棉。孙悟空不知木棉何用,顺手就给扯了,随即只听“当”一声响,铃铛里“咕噜噜”喷出烟火黄沙,整个剥皮亭顿时烟火四起。

小妖们听见动静吆吆喝喝赶过来,进而赛太岁惊觉,赶紧起身喝令:“快救火!快救火!”

大小妖邪赶到亭子前才知是有人盗走了金铃,赛太岁大喝:“好个贼贱,怎敢偷我的宝贝金铃在此胡闹!——快拿下了!”

一众虎将熊师、豹头彪帅攒簇一起,把孙悟空围困。孙悟空有些心慌,丢了金铃现出本相,擎出金箍棒边打边撤。

赛太岁趁机收回金铃,又传下号令:“关紧前门!关紧前门!”一众小妖关门的关门,围攻的围攻。孙悟空见敌势勇猛,收了金箍棒摇身变作一只苍蝇叮在石壁上躲藏,小妖们寻不见,转身奏报:“大王!贼子逃啦!贼子逃啦!”

“可曾看见从哪个门出去啦?”

“前门紧锁着,不曾逃出去!”

“仔细搜寻,那贼子还在洞里!”

一众小妖救火的救火,搜寻的搜寻,不多时火已扑灭,却不曾找见孙悟空踪影。

赛太岁惊怒:“什么贼子胆敢变作有来有去的模样进洞回话,又趁机盗我宝贝!幸亏不曾得手,不然拿出去见了天风却如何是好!”

虎将上前进言:“多亏大王洪福齐天,因此早早惊觉。”

熊师:“大王!这贼子不是他人,定是那个打败先锋的孙悟空!想必有来有去已被他打死,因此他变作有来有去的模样来洞府欺瞒大王!”

“正是!正是!言之有理!——小的们!仔细搜索,切莫开门,千万不可放他出去!”

第七十回,完。

*这猴头偷铃尚不知掩耳,如何偷得?——李卓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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