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12月7日，时值珍珠港事件81周年之际，在罗德岛州北金斯顿的通用动力电船公司匡西特角工厂内，举行了最新一艘弗吉尼亚级BlobkV型攻击核潜艇的开工典礼，之所以选择这个特殊的日子，是因为这艘新型潜艇的舰名继承自珍珠港袭击中被击沉的“亚利桑那”号战列舰，这是美国海军在珍珠港事件81年后首次启用这个舰名，也是美国海军历史上的第四代“亚利桑那”号。

当年日本海军机动部队的攻击机群飞临瓦胡岛上空时，美国太平洋舰队的8艘战列舰均聚集在珍珠港内，其中7艘停靠在福特岛一侧的“战列舰大街”上，仅“宾夕法尼亚”号位于福特岛对面的干船坞内。

在日机如同疾风暴雨般的攻击下，所有战列舰均受到攻击，其中中4艘当场沉没，而最终全损报废的有2艘，分别是“俄克拉荷马”号和“亚利桑那”号，前者因为处于外侧泊位，遭到多数鱼雷攻击，舰体大量进水而倾覆，“亚利桑那”号虽然停靠在内侧泊位上，避免被鱼雷击中，但被日军轰炸机投掷的一枚800千克穿甲炸弹击中前部弹药库，导致大爆炸沉没，舰上1177名官兵阵亡，占到珍珠港事件中美军阵亡人数的一半，其中900余人的遗体被永远留在了战舰残骸内。

■1941年12月7日遭日军飞机袭击后倾覆沉没的“俄克拉荷马”号，背景中的浓烟主要来自被炸毁的“亚利桑那”号战列舰。

在珍珠港事件后，“亚利桑那”号就成为美国海军的伤痛之名，以至于在近80年时间里没有用其命名任何一艘新舰，“俄克拉荷马”号也是如此。直到2019年美国海军才决定在2艘弗吉尼亚级核潜艇上重新启用这两个舰名。

大约有500人参加了新“亚利桑那”号的开工典礼，军方还特别邀请7位二战老兵出席，其中包括仅有的2位依然健在的“亚利桑那”号幸存者路易斯·康特尔和肯·波茨，两位都已101岁高龄，不能亲临现场，波茨通过现场视频连线出席，而康特尔则预先录制了视频。

■在新“亚利桑那”号的开工典礼上，焊工帮助尼基·斯特拉顿将首字母焊接到第一块钢板上。

除了上述两位幸存者外，军方还请来另一位已故幸存者，一等水兵唐纳德·斯特拉顿的孙女尼基·斯特拉顿为新舰剪彩，将她姓氏的首字母焊在新潜艇的第一块钢板上，以示对老“亚利桑那”号的永远缅怀。

在典礼上，尼基向观众们讲述了祖父在珍珠港袭击发生时从“亚利桑那”号上死里逃生的经历，以及在严重烧伤的情况下艰难康复并重返海军的事迹，而这位老兵与“亚利桑那”号的缘分要追溯到1940年在内布拉斯加州某座小镇邮局张贴的募兵广告。

■2014年12月7日，四位“亚利桑那”号的幸存者参加珍珠港纪念活动，从左至右分别为斯特拉顿、康特尔、安德森和布鲁纳，如今只有康特尔尚在人世。

噩梦般的周日清晨

唐纳德·斯特拉顿于1922年7月14日出生在内布拉斯加州的红云镇，作为在大萧条阴影下成长的一代美国年轻人，斯特拉顿厌倦了偏远家乡的平淡生活，渴望到外面的世界开开眼界，但能让他离开穷乡僻壤的渠道并不多，而参军入伍就其中一项选择。

于是，1940年设在红云镇邮局的一个临时募兵点前，军方招募人员没有费多大力气就说服了高中毕业生斯特拉顿，把他的便装换成了蓝色水兵服。

■1940年加入海军时的斯特拉顿（左）和晚年手持“亚利桑那”号模型的斯特拉顿（右）。

完成新兵训练后，斯特拉顿被派往普吉特湾海军船厂报到，登上了他的命运之舰“亚利桑那”号战列舰，当时这艘战舰正在船厂内接受改装，它离开船坞驶向大海的壮观场面让斯特拉顿终生难忘。

斯特拉顿被分配到第6分队，接受了127毫米副炮的操炮训练，包括装弹和瞄准射击，但他从未发射过一发实弹，后来被派往防空部门担任传令兵，他的岗位在前桅楼高处的防空指挥所内，负责将防空指挥官的指令传递给左舷的4门127毫米高射炮。

1941年1月，斯特拉顿随“亚利桑那”号前往珍珠港。

■“亚利桑那”号战列舰，属于宾夕法尼亚级，排水量30000吨，装备356毫米舰炮12门，航速21节。

12月7日清晨，当起床号响起时，斯特拉顿像往常一样离开在左舷副炮附近的住舱床铺，略作洗漱后前往水兵食堂吃早餐，他回忆当时大多数人都穿着短裤和T恤。

在用过早餐后，斯特拉顿打算去医务室看望同分队的朋友哈尔·纳尔逊，但是刚出食堂就听到一阵嘈杂，他循声往福特岛方向观望，看到数不清的飞机掠过头顶，岸上升腾的烟柱，倒塌的水塔，爆炸的冲击波，还有那些飞机机翼下鲜红的圆形标志，这一切都让斯特拉顿意识到这不是演习！

出于军人的本能，他调头跑向战斗岗位，以飞快的速度爬过三道梯子，抵达舰桥上方的防空指挥所，当他就位时全舰响起战斗警报！

■袭击开始后不久，福特岛周边还是一派静谧，岛屿一侧的“战列舰大街”上停泊着太平洋舰队8艘战列舰中的7艘，一道水柱冲天而起，表明有鱼雷击中了停靠的战舰。

大约8时刚过，“亚利桑那”号的防空武器火力全开，向来袭日机展开反击。斯特拉顿回忆，每门127毫米高射炮后方的弹箱内有50发炮弹，但平时上锁，他亲眼看到有的水兵找不到钥匙，直接砸烂锁头取出炮弹。

127毫米高射炮主要对准高空飞行的水平轰炸机，至于鱼雷机和俯冲轰炸机主要由12.7毫米机枪对付，但是大多数炮弹在抵达目标高度前就提前爆炸了，几乎没有日军飞机被击中，而在致命一击降临前，“亚利桑那”号已经挨了3枚炸弹和3枚近失弹。

■战前“亚利桑那”号战列舰舷侧的127毫米舰炮在进行射击训练。

“亚利桑那”号的抵抗只持续了几分钟，8时06分，一枚由战列舰炮弹改装的800千克穿甲弹从大约3000米高度呼啸而下，正好击中“亚利桑那”二号主炮塔附近的甲板，凭借巨大的动能穿透数层甲板直抵炮塔深处的弹药库，当延迟引信的计数完毕，一场惊天动地的大爆炸瞬间爆发，厚重的钢铁船壳就像纸片一样被撕碎破裂，硕大的火球喷涌而出，伴随着浓烈的烟雾直冲到300米的空中，整个船体几乎被震离了水面，又重重地跌落回水中，冲击波掀起海浪，拍打这周边的岸壁，恍如地震。

■“亚利桑那”号战列舰发生弹药库大爆炸时的骇人场面。

从斯特拉顿的角度观察，大爆炸几乎就发生在脚下，舰首和前桅楼都被火焰吞没，即使处在高处的防空指挥所也不能幸免，里面的人非死即伤，斯特拉顿试图躲避火焰，但还是被严重烧伤，火舌舔过从脚踝到大腿的肌肤，点燃了他的上衣，后背、双臂、身体左侧和脸都被烧伤，头发和耳朵的一部分也化为灰烬。

整个指挥所里仅有6个人还活着。在海风稍稍吹散烟雾，幸存者们开始寻找逃生的道路，可是身边的所有物品和舷梯都被烤得发烫，难以驻足，而前桅楼的支撑结构已经在爆炸和高温的双重破坏下渐渐失去强度，逐渐向前倒塌！他们似乎已经是死路一条！

■“亚利桑那”号在爆炸后坐沉在泊位上，前桅楼向前倾倒，已经火焰熏得漆黑。

天无绝人之路，停靠在“亚利桑那”号舷侧的“贞洁”号维修舰上，二等水手长约瑟夫·乔治注意到正在苦苦挣扎的斯特拉顿，他立刻找来一段缆绳，隔空抛向幸存者们，缆绳之后又连接上一条更粗的绳索，在两舰之间搭起一条空中索道，为幸存者们带来了生的希望。

然而，要走过这条生命通道异常艰难，他们要手脚并用，在20米的空中爬行大约30米，脚下就是漂浮着油污和火焰的海面，而且所有人都带着烧伤，开裂红肿的肉体与粗糙缆绳摩擦，产生的剧痛深入骨髓。

斯特拉顿记得当时将烧伤的皮肤从手臂上像脱长袜一般剥落下来，丢在甲板上！在强烈求生意识的支撑下，六个人还是通过绳索逃离了火海，斯特拉顿是第三或第四个登上“贞洁”号的，他身后是在熊熊烈焰中缓缓下沉的“亚利桑拿”号，上千名官兵葬身其中，包括斯特拉顿的朋友纳尔逊，而逃生的六人中也有两位死在医院。

■“贞洁”号维修舰上营救“亚利桑那”号幸存者的水手长约瑟夫·乔治，于1996年去世。

逃离“亚利桑那”号后，斯特拉顿等人转乘小船前往码头，登岸后被卡车送往海军医院抢救，那里早已人满为患，到处都是伤员和四处奔走的医护人员。

斯特拉顿全身70%烧伤，医生给他注射吗啡以减轻痛苦，因为伤员太多，为了辨别伤员是否已经注射药物，护士们用口红在伤员身上做记号。

■位于加利福尼亚州的马雷岛海军医院旧址，斯特拉顿曾在此治疗烧伤。

经过急救后，斯特拉顿活了下来，在圣诞节当天被送回美国，进入加利福尼亚州马雷岛海军医院烧伤科接受进一步治疗。

医生建议对其严重烧伤的四肢进行截肢，遭到斯特拉顿的拒绝，转而使用抗生素和盐水浴进行治疗，最终斯特拉顿赢得了与死神的赌注，在马雷岛医院躺了九个月后转入一所海军疗养院进行康复，此时他的体重已经由77千克下降到41千克。

在斯特拉顿住院期间，他的家人并不知道他的下落，起初被告知失踪，即使后来得知他受伤，因为是严重烧伤而谢绝家人探望，斯特拉顿只能让护士代写书信与家人沟通。

■1944年5月的“斯塔克”号驱逐舰，斯特拉顿在战争后期曾在该舰服役。

在接受了一段时间的康复治疗后，斯特拉顿回到家乡休养，他的状况并不太好，左臂和左腿都不太灵便，以他的伤残之躯完全可以远离战场，平静地度过战争。

可是，斯特拉顿不打算放弃向日本人复仇的权利，在1944年1月再次走进了新兵训练营，以证明自己能够重返海军服役，凭借坚强的信念他取得了成功，再度穿上水兵服成为驱逐舰“斯塔克”号上的一名炮手，在新几内亚、菲律宾和冲绳参加了对日作战，最终在1945年12月4日退役。

■战后，斯特拉顿回到家乡，与维尔玛喜结连理，两人养育了四个孩子。

战后，斯特拉顿返回家乡，娶妻生子，他和妻子维尔玛养育了四个子女，这个大家庭还有13个孙辈和曾孙辈。

回顾战争，斯特拉顿表示对日本人并无敌意，但他永远不会原谅亲手杀死战友的日本军人，并拒绝在任何场合与日本老兵握手言和！

在生命的暮年，斯特拉顿进行了另一场抗争，他得知“贞洁”号的水手长乔治并未因为当年的救人举动而受到嘉奖，于是在2017年同另一位获救幸存者劳伦·布鲁纳一道前往华盛顿，向国会和特朗普总统请愿，要求向已故的乔治追授勋章，同年12月7日，乔治的家人收到了一枚迟来的铜星勋章。2020年2月15日，斯特拉顿在家人的陪伴下溘然长逝，享年97岁。

■今日珍珠港“亚利桑那”纪念馆内的遇难官兵姓名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