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十三年正月十三日夜,一个醉汉被抬出诏狱并掩埋在雪中。第二天差役巡查牢房时发现,《明太祖实录》总裁、《永乐大典》主编、文渊阁大学士解缙因天寒而不幸亡故。
这场谋杀的起因是明成祖在翻阅诏狱在押名录时问了句“缙犹在耶”,锦衣卫指挥使纪纲就为解缙安排了一个“风花雪夜”的结局。事后成祖只是责备锦衣卫“监管不力”并要求要求诏狱加强巡视,解缙就这么平淡退出朝堂未带起一丝波澜。
皇帝早有杀解缙之心,只是不想落人口实。纪纲如此善解君意,不是他聪明、心思缜密,而是他和成祖已在这方面合作了十几年。
建文二年,虽然家乡被燕军屠戮洗劫,纪纲仍主动投效了朱棣。如此“识时务”,朱棣就给他派了个脏活 – 劝降召叛。朱棣登基后,纪纲因功被授锦衣卫千户(世袭)、北镇抚司镇抚使,主管诏狱,专司整治建文旧臣。
此后纪纲和都御史陈瑛密切配合,一个在前罗织罪名,一个在后收集、制造各种证据并抓捕处决人犯及其家属。人命成为纪纲向上攀爬的垫脚石,先是升任为锦衣卫指挥使,后又晋升为都指挥佥事兼掌锦衣卫。
这数万人命也成为纪纲和明成祖磨合的“材料”,让他能时时摸准成祖的脉门。而成祖也乐于把自己厌恶的对象丢给纪纲处置,什么也不用说,纪纲总能很快呈上相关人等的罪名、证据,让自己为了皇朝的公正“不得不”将他们正法。
纪纲虽然品性不端,但其恶行却为锦衣卫带来“善果”。助皇帝撇开朝堂法司独立掌握司法权,进而让皇帝肆无忌惮的使用皇权,这也是明太祖创立锦衣卫的目的。换个角度来看,这其实是锦衣卫的“原罪”,是锦衣卫指挥使们不得不行的“恶”。
不过纪纲得势后未能明白自己的“工具”身份,权力的毒让其逐渐将自己视为皇权的“合作伙伴”。
起初纪纲在处决人犯前,常到其家中以帮其求情为由骗取钱财,然后再处死这些人。后来又在抄家时故意瞒报以中饱私囊,胆子大了后甚至借皇帝选美为自己挑选美姬。这些行径明成祖可能未察觉,也可能知晓后给予了容忍,权当让下属卖力的好处,但是纪纲却越来越肆无忌惮。
永乐十一年,浙江按察使周兴以索贿为由抓捕了前来办案的锦衣卫千户,也因此得罪了纪纲。纪纲以周兴故意干涉锦衣卫办事、蔑视皇命等为由状告周兴,成祖遂下令捉拿周兴并准备亲审。
纪纲在抓捕周兴后耍了个心眼,以皇帝的名义对周兴各种刑讯拷问和虐待。这让憋了一肚子怨气的周兴在君前奏对时,因言辞过激而触怒了成祖,最终被成祖处决。事后成祖在感叹“岭外乃有此人,枉杀之矣”之余,也少不了被纪纲利用的羞恼。
永乐十四年端午节,成祖亲自主持射柳比赛为乐。纪纲却想借这个机会学赵高的“指鹿为马”,看看朝堂里还有谁敢公开反对自己。他故意射偏后,让锦衣卫北镇抚使庞英折柳高呼射中。结果在场群臣、武将无一人敢质疑。
事后纪纲大为满意,明成祖则大为不满。
很快权倾朝野的纪纲因“其家蓄养亡命之徒,私造铁甲弓弩数以万计”下狱,后以谋大逆的罪名被判凌迟处死、家属戍边。值得注意的是“纪纲案”从抓捕、审讯到判决、移送法场,只花了一天时间,效率甚至超过了“胡惟庸案”。
明成祖这么雷厉风行,纪纲在怨恨的同时估计也感欣慰,因为他和锦衣卫亲手助长出这么肆无忌惮的皇权。
说完恶,再来看看锦衣卫善的代表 – 陆炳。
陆炳的人生以及发迹,可以说非常幸运。他的父亲是兴王朱祐杬就藩时锦衣卫拨付的近卫。陆炳虽然可以承袭其父的锦衣卫军籍,但是按照明朝的制度,别说入京高升,一辈子连藩地都出不去。
但是正德十六年,天上掉下来的皇位砸中了兴藩世子朱厚熜。陆炳不仅被带入京师,还作为皇帝的代表进入锦衣卫。
嘉靖十八年,已任锦衣卫南镇抚司镇抚使的陆炳又获得一个绝佳机会。在随明世宗返乡葬母的途中,皇帝行宫突遇大火。在随驾人员手足无措时,陆炳冲入火场背出了皇帝。亲信加救驾之功让陆炳升为都指挥同知,嘉靖二十三年开始掌锦衣卫事。
不过陆炳和一身正气相去甚远,恶行恶念也一点不少。
嘉靖二十六年十月,湖广道御史陈其学弹劾陆炳强驱寓居京师的流民、私禁百姓使用中钱、受奸商徐二贿赂、勾结崔元增加盐税等不法事。内阁首辅夏言取贿赂、盐法二事,欲将陆炳法办。
为谋一条活路,陆炳到夏府长跪哭求。夏言最终被打动,放了陆炳一马,也坑了自己一把。逃过一劫的陆炳转头就和严嵩勾结,以“收复河套”做局,将夏言送上了死路(夏言是明朝首位被处死的内阁首辅)。
这么一个忘恩负义的人,为什么在朝堂、皇帝,乃至后世的口碑中却形象不错呢?
首先,陆炳在位高权重、受皇帝青睐的情况下,还把自己的姿态放得很低。不仅不肆意妄为还在皇帝容忍的前提下,主动结交朝堂官员。夏言之所以会放他一马,之前营建的关系功不可没。这既是小心谨慎,也体现他优良的政治素养。
其次,陆炳始终能看清自己的身份。
陆炳报复夏言,除了洗刷自身蒙受的羞辱外,他也清楚世宗不待见夏言了。外藩登基的世宗,对权力非常敏感和独专。在这个精明皇帝眼里,朝臣们都只是他行使皇权的工具。夏言虽然是他一手扶持、提拔,但是夏言过于自主的性格,也让皇帝逐渐厌恶这个首辅。
既然皇帝厌恶,作为皇帝工具的陆炳自然得主动为主分忧,罗织罪名、制造罪证等不应该等皇帝下令。所以和严嵩合作搞垮夏言,对于陆炳是必须的操作。
搞垮夏言后,陆炳虽然与严嵩继续合作,但也未与他结为一党。而是游走朝堂,广结善缘。
陆炳的五个女儿分别嫁于成国公朱希忠嫡长子朱时泰、严嵩之孙严绍庭、徐阶三子徐瑛、南京礼部尚书孙陞之子孙镶、吏部尚书吴鹏之子吴绶,三子陆绎(长子和次子未能活到成年)也娶了吴鹏的五女。论姻亲网,嘉靖一朝应该无人能与他匹敌。
在沈炼事件上,笔者觉得陆炳也不软弱,而是他只愿意提供皇帝许可范围内的保护。
得罪严嵩不是事儿,陆炳可以把沈炼直接拉入锦衣卫提供保护伞。但是当世宗给予沈炼“敢出位恣肆狂言,排陷大臣”的定性后,陆炳就果断放手了。杨继盛也能证明这一点,这个广受敬仰的直臣,在诏狱里可从未受过陆炳优待。
注:严嵩处事非常谨慎,始终举着唯皇命是从的大旗。遭人弹劾时,也只就事辩解或者把话题往皇帝的某项决策上引,这让世宗觉得那些大臣明面弹劾严嵩,实际是在责难自己。沈炼、陈继盛皆是因此被世宗下狱问罪。
陆炳这么做的目的有三个。一是,一党独大必遭皇帝忌恨、整治,同时和不同派系结交更能让皇帝放心。二是,与各派交通,便于获取信息,向那个看似专心修道,但对皇权紧抓不放的皇帝表功。三是,表明自己唯皇命是从的态度。
陆炳能成为最成功的锦衣卫指挥使,是他始终明白并摆正了自己的身份 – 皇权的工具。他也只是在皇命之下,最低限度的施展。但在皇权的恐惧阴影之下,这就是难得的“善”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