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友记》中饰演钱德勒的马修·佩里(Matthew Perry)在其回忆录中写下了这样一段轶闻:在他出生之前,父母花了几个小时玩“大富翁”(Monopoly);而在他还是个婴儿的时候,他们就离婚了。“大富翁”可能并没有结束这场不幸的婚姻,但没办法——
大多数游戏爱好者都认为,大富翁即使不是一款糟糕的游戏,至少也是为了让玩家感到痛苦而设计的。
《大富翁》的游戏规则简单明了。玩家们轮流在正方形棋盘上移动其角色,而棋盘上的每个方块代表现实中的一条街道或一座城市。停留在某片空地上的首位玩家可以选择购买土地、兴建房屋,并向游客收取租金。不过,随着运气流转,土地会成为竞争对手间争夺的核心,每个人都会努力垄断土地资源、使对手破产。游戏结束时,在运气与贪念助力下取胜的垄断者喜笑颜开,而其他所有人都眉头紧锁、负债累累。
大多数游戏中获胜的玩家仅仅打败对手,却很少有像《大富翁》这样要求彻底羞辱对手的。但PBS的新纪录片《无情:“大富翁”之秘史》(Ruthless: Monopoly’s Secret History)却揭示了情况并非一直如此。
这款游戏最初是由莉兹·玛吉(Lizzie Magie)于1903年设计的。玛吉是一位女权主义者、演员和诗人。在当时,大多数桌游和大多数儿童小说一样,被视作道德教化的手段。玛吉称她的创造为“地主游戏”(Landlord’s Game),并以亨利·乔治(Henry George)的经济学思想作为理论基础:土地的价值应该由人民分享,而非由地主垄断。这一旨在批判地主之邪恶的游戏,最终在美国的各个社区里传播开来。
其中一个变体出现在亚特兰大市。一群贵格会教徒用当地的地标重新命名了地块,让他们觉得自己是为自己的家量身定制的。二十世纪三十年代,教会中的一对夫妇邀请了一位名叫查尔斯·达罗(Charles Darrow)的暖气维修工朋友到家中做客。达罗正在大萧条中挣扎,却聪明地记下了这些规则。后来,他雇了一位艺术家为棋盘设计了新的图案,将其外观转变为当前我们熟悉的式样,并进行量产,卖给了当地一家百货公司。“大富翁”就此成为爆款。
达罗对这一游戏的来源缄口不言。1935年,当他把自己的版本卖给玩具制造商帕克兄弟(Parker Brothers)时,他以书面形式向他们保证,这完全是他的发明。当公司高管发现这款游戏其实早已流行时,他们将达罗告上法庭。美国专利局为达罗的游戏版本授予了专利;为了安抚玛吉,也为了确保“地主游戏”的权利,帕克兄弟承诺出版她的另外两个设计。玛吉于1948年去世。最令人沮丧的是,人口普查中玛吉记录的职业是“游戏制作者”,年收入却为0美元。
经典的《大富翁》游戏图纸。
直到20世纪70年代,这段历史才开始进入公众视野。此时,逃离纳粹欧洲的一位经济学教授拉尔夫·安斯帕奇(Ralph Anspach),卷入了与帕克兄弟(Parker Brothers)的母公司通用磨坊(General Mills)的法律纷争。安斯帕奇创造了《大富翁》的恶搞版本——《反垄断》(Anti-Monopoly),批评石油卡特尔和其他形式的资本主义垄断。这款游戏在安斯帕奇居住的旧金山很受欢迎,但他很快就收到了一封勒令停止制作的信件。他开始在全国各地的报纸上刊登广告,希望找到《大富翁》的设计早于达罗的佐证。
这一努力几乎把他带到了破产的边缘:他为自己的房子申请了三次抵押贷款,以支付法律费用;并拒绝了帕克兄弟(Parker Brothers)高达50多万美元的和解费。不过,最高法院做出了对他有利的判决,拒绝了该公司对他的游戏提出的商标索赔。1998年,他出版了《十亿美元大富翁骗局》(the Billion Dollar Monopoly Swindle)以记述此事。纪录片《无情》的导演史蒂芬·艾夫斯(Stephen Ives)在读过此书后,邀请安斯帕奇拍摄了一次采访。随后,该项目陷入了停滞。但这段视频被重新用于《无情》的剪辑中。遗憾的是,安斯帕奇去年去世,享年96岁,未能见证本片的发行。
和许多家长一样,艾夫斯曾经很想让自己的孩子玩大富翁游戏。“这就像披头士乐队或迪士尼乐园之类的东西”,他告诉我。“但他们真正准备好了吗?我们未能意识到的是,我们正在以一种仪式性的方式向孩子们介绍介绍原始的、巧取豪夺的美国式资本主义:‘社会就是这样运作的。这就是你娱乐,并碾压其他人的方式。’”
大富翁现在已经有一千多个版本,不仅以不同城市为背景,还基于《生活大爆炸》、《飞天小女警》和M&M’s等品牌创造出了衍生周边。不过,其传递的信息并没有改变。游戏是一种系统,正如玛吉所认识到的那样,精明的设计师能够通过自己对系统的体验引导玩家走向特定的观点:《大富翁》一开始是对地主的批判,后来却转向提倡对财富赤裸裸的追求。
美国资本主义既颠覆了玛吉的批判,又摧毁了她的遗产,这并不奇怪。《无情》是一部温暖的纪录片,它有助于向这位创造了世界上最受欢迎的游戏之一的女性致敬。但我们不需要一部纪录片来说明《大富翁》的讽刺意味。它代表的政治立场显而易见:每个玩家一开始都有等量的现金和机会,这模糊了现实生活中的种族、阶级、性别等一系列因素。游戏将运气伪装成技能,歪曲了美国梦,并以牺牲他人为代价攫取财富与权力。游戏的最后时刻,胜利者手中最为持久的奖赏也昭然若揭,那就是被所有人“光荣孤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