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有一个观点,生活中不能太讲道理。
这话又从何说起,哪里做人不讲道理的道理?这不讲道理的道理很简单,生活中达成的事,有多少是靠讲道理得来的?
你有你的道理,王二麻子有王二麻子的道理,事情的结局,却往往是各自放开道理,权衡利弊,达成和解。世界上没有哪件事是按你的道理达成,除非事情糟糕到了法庭见面,交给第三方裁定;而庄子认为第三方裁定也不是真理,本身又是一是非,不服裁定的人多着去了。
庄子干脆不论是非,一部《齐物论》齐的就是天下的是与非、彼与此、然与不然。如此一来,我们的小宇宙一下变得不那么真实了,你在意自己,在意自己的感受,却注定主宰不了自己。
小人物主宰不了自己,大人物也主宰不了。
普京算是很厉害的人,也主宰不了一切,大人物也是命运的影子,但更多的人,只能是影子的影子,庄子称之为岡两。
影子是一种不真实的存在,因为它的一切都不由自己决定。
影子没有个性,它自己决定自己行动,只不过是“主人”身体的一个伴随物,永不分离,却一直被驱使。影子的命运就是这般无奈,庄子却说,你就别抱怨了,你觉得自己很无奈,孰不知还有比你更无奈的,这个更无奈的主,就是“罔两”。
何为罔两?
《庄子.寓言篇》:众罔两问于景曰:“若向也俯而今也仰,向也括而今也被发,向也坐而今也起,向也行而今也止,何也?”景曰:“搜搜也,奚稍问也!予有而不知其所以。予,蜩甲也,蛇蜕也,似之而非也。火与日,吾屯也;阴与夜,吾代也。彼吾所以有待邪?而况乎以无有待者乎!彼来则我与之来,彼往则我与之往,彼强阳则我与之强阳。强阳者又何以有问乎!”
站在阳光下,映射于大地的阴面,这是影子;影子的边廓有一条光感的边缘,若暗若明,似阴似阳,也就是个过渡的伴影。
罔两是伴影,是影子的影子。
罔两是伴影,伴影受制于影子,毫无逍遥可言,一丁儿点的自主权也没有,于是,开始质疑起自己的“主人”——影子。
罔两说:“影子呀,你简直是一个不靠谱的主人,真受不了你了。你说你吧,一会举头望明月,一会低头思故乡;一会倒饬发型,一会披头散发;整天坐立不安,站没个站像,坐也没个坐像,无时无刻不在走走停停,你怎么跟没了魂似的?“
影子说:“你问我,我又去问谁?你以为我是谁?”
罔两说:“你是我的主人呀。”
影子说:“我是你的主人,可我也是主人的影子;你跟着我走,我也有主人,我也要跟着主人走,懂吗?主人举头望明月,我又怎么可以低头思故乡?你说跟没了魂似的,我又哪里知道我的主人整天抽什么疯?”
原来如此,罔两一直以为影子很了不起,原来他也不是主宰者。人世间那些“主人”,自以为是命运的主宰,其实,充其量也就是一个影子。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影子也逃不脱被主宰的命运。
影子又说:蝉蜕下来的壳,蛇蜕下来的皮,这说的就是我。阳出则光照于我,我开始有了神气;阴至则暗黑天下,我消失了,什么也不是。我是我吗?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吗?其实,我的主人又如何?你是我的影子,我是他的影子,鬼知道他又是谁的影子?这是一个无穷无尽的锁链,听命吧。
人的一生能逍遥吗?
生命的本质是在追求自由,自由的本质不是个性的张扬,而是融入社会,自由是整体,没有孤独的自由。
存在主义者认为:人的选择是自由的,但是,一旦做出了选择就不再自由了,就有了宿命。选择真的是自由的吗?选择也不是自由的,因为我们的选择也都是因人而异,每个人的环境、条件不同,选择也一定不同,富二代选择了在加拿大买豪宅,这显然不是大多数人的自由,自由的是只是主观的决定权,而主观的决定权本身就是罔两。
正如那一首歌词所描写的:人生是一张大网,我们都在网中央。
这个世界上谁又是自由的?
如果我们的生命没有自由,我们都是影子的影子的影子,那我们的人生,究竟有什么意义呢?
庄子只告诉我们人生的最高境界是逍遥,而逍遥是什么?是至人无已、神人无功、圣人无名。这似乎并不难,罔两也是无已、无功、无名,我也是无已、无功、无名,但是,一点也不逍遥。
任何道理,推至极端,都是悖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