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1973年的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婶子突然找上门来,跪在我面前哭得稀里哗啦:"大侄子,婶子对不起你啊!"
外头的雨点拍打着窗户,我看着婶子花白的头发,心里五味杂陈。
院子里那棵老柳树随风摇曳,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声,像是在诉说着往事。
1971年,我刚入伍那会儿,连队里的老班长看我字写得好,就把我调去当了文书。
每次写表彰材料,战友们都说我的钢笔字漂亮得跟印刷体似的。
那时候,我爹娘走得早,从小是婶子带大的。
记得小时候发烧,婶子半夜里抱着我走了十里地去卫生院。
她虽然没文化,可把我当亲儿子疼,村里人都说我是个有福气的。
1973年开春,连队首长找我谈话,说要推荐我提干。
这在当时可是天大的喜事,能穿上那身干部军装,那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啊。
我高兴得整宿睡不着觉,躺在床上盘算着以后的日子。
春天的麦田里,我眼看着嫩绿的麦苗一天天长高,心里也美滋滋的。
按照规矩,部队派了两个同志下来调查家庭情况。
那天,阳光正好,院子里晒着刚收的麦子,金灿灿的。
谁知道婶子跟调查的人说了啥,我的提干申请就给退回来了。
首长找我谈话那天,我站得笔直:"首长,到底咋回事?"
"小李啊,你表现是好,可家里人说你从小调皮捣蛋,不太沉稳,咱再等等吧。"
这话像一盆凉水,从头淋到脚。
战友老张看不下去,硬塞给我一支烟:"抽一根,解解闷。"
那是我第一次抽烟,呛得直咳嗽,眼泪都出来了。
"傻小子,别想不开,人生路长着呢。"老张拍着我的肩膀说。
从那以后,我就死了这条心,一门心思扑在工作上。
1975年,我评上了"五好战士",把奖状寄回家。
婶子看都没看就塞抽屉里了,好像这事压根不值得高兴似的。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我在部队一干就是十年。
每年休假回家,婶子还是那样,该烙饼烙饼,该包饺子包饺子。
1979年冬天,婶子得了重病,整整躺了一个月。
我请了病假回来照顾她,天天熬中药,换被褥。
病好了以后,婶子看着我的眼神总是躲躲闪闪的。
1980年春天,我在卫生所认识了小王。
她是护士,扎针的手特别稳,说话轻声细语的。
谈对象那阵子,我才跟她说起提干这事。
小王听完叹了口气:"你婶子也是为你好,怕你当官忘本。"
结婚那天,婶子穿着她唯一一件的蓝布棉袄,忙前忙后。
她哭得眼睛都肿了,一个劲儿给我媳妇鞠躬:"好闺女,你要照顾好我们家大强啊。"
我媳妇也红了眼眶,拉着婶子的手说:"婶子,您就是我亲妈。"
1983年,我转业到了县里机关。
婶子来看我,提着篮子,里头装满了自家种的蔬菜。
"住几天吧。"我说。
她摆摆手:"地里还有活,走了。"
临走时,她站在门口,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日子一天天过,我在机关干得不错,做了科员。
1990年,我爱人生了个儿子,婶子高兴得合不拢嘴。
她每天走五里地来帮忙带孩子,从不喊累。
看着她佝偻的背影,我心里总觉得堵得慌。
直到今天这个雨夜,婶子才说出那句"对不起"。
原来这些年,她一直内疚,觉得耽误了我的前程。
"那会儿,我就怕你当了官,忘了根,变了心。"婶子抹着眼泪说。
我扶起婶子:"婶子,您别这样。要不是您,我连人都当不好,还谈什么当官?"
看着婶子满头的白发,我突然明白,这些年她把我当亲儿子疼,就是怕我走得太远。
夜深了,院子里的老柳树在风中摇曳。
我搀着婶子往里屋走,心里明白,有些事不是对错那么简单。
屋里亮着暖黄的灯光,我媳妇正在给孩子辅导作业。
"奶奶来啦!"儿子蹦蹦跳跳地跑过来。
婶子笑着掏出口袋里的糖果:"来,给我们家小宝。"
我望着这温馨的一幕,突然觉得,也许当年没提成干是件好事。
比起那身军装,这个和睦的家才是最珍贵的。
窗外的雨渐渐小了,老柳树的影子投在窗户上。
回想起来,那些错过的机会,那些不如意,都化作了生命中最美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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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年,我在部队里立过功,拿过奖,可最珍贵的,还是家人的疼爱。
夜更深了,雨停了,月亮从云层里钻出来。
婶子看着窗外说:"大强,这些年,你过得好就行。"
我笑了:"婶子,您放心,我过得可好了。"
人生啊,就像这天上的月亮,圆缺都是风景。
屋里的灯光温暖,照在每个人的脸上,幸福得那么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