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西汉第一勇士,我们脑海中当然出现诸如霍去病、李广等一众名字。但是,那些可以说是勇将;而我要说的勇士,乃指忠勇之士。而西汉能称得上第一勇士者,非贯高莫属。
自古燕赵大地多慷慨之士,贯高正是在这片热血之地上,开放出的一朵绚烂之花,他以其舍命守诚,宁死决不诬人的高古之气,将那一曲燕赵悲歌唱得直干云霄。每读史到此,总有一种“诌一套哀贯高,放悲声唱到老”的感觉。
贯高是西汉赵国的丞相,这赵国第一任诸侯王是为西汉作出杰出贡献的张耳,张耳死后传子张敖,贯高就是此时赵王张敖的丞相。
刘邦共封了七个异姓王,他们是:楚王韩信、梁王彭越、淮南王英布、赵王张耳、燕王臧荼、长沙王吴芮及韩王信。但从分封的第一天起,就时时防范着,也时时想着如何削除这些异姓王的势力。
在削除异姓王的过程中,有四个以谋反罪被诛杀,一个投降了匈奴,一个病死,只有长沙王吴芮得以善终。但仔细看这七个异姓王
,似乎刘邦对这病死的张耳最好,最诚心。因为,张耳的这个赵王最早并不是刘邦封的,而是项羽给封的。却被他以前最好的朋友,后来的老冤家陈余给赶跑了。还是刘邦让韩信弄死了陈余,把赵地又还给了张耳。
不仅如此,刘邦还把同吕后唯一的女儿鲁元公主,嫁给张耳的儿子,就是后来的赵王张敖。本来刘邦是准备将这鲁元公主送去匈奴和亲的,但遭到吕后的强烈反对,坚持将这唯一的宝贝女儿许配给张敖,所以从以上情况来看,吕后和刘邦对赵王还是很不错的哈。
不过,给这泗水无赖当女婿也着实是个苦差事,虽然在张耳死后,刘邦让这张敖袭了王位,但是否是看在女儿的面上也未可知。这刘邦本就是个没教养的老混混儿,对这女婿兼臣子的下辈自然是没个好脸色,尽管张敖是小心谨慎,极尽半子和下臣之责,却也被这老丈人如下人般地呼来唤去,使脸给色地一百个不满意。
作为张敖的相国,这贯高就很是难过了,他本是老爹张耳的门客,一直为张家肝脑涂地,张家两代人都对其是相当地倚重,他一向以义不受辱,重诺守信而闻名。
当贯高给这张敖当相国时,已是年近六十之人了,从他思想深处还是当年为门客的观念,尽管刘邦是当今皇帝,但他根深蒂固地认为,其主是张敖而非刘邦。他的所作所为只对张敖负责。
这有点象后世之幕僚,亦或是师爷,因为,他的衣食皆拜张家父子所赐而非那刘皇帝,也不象如荀彧和郭嘉那样的谋士,他们是吃国家俸禄,是任国家之官职。贯高这相国,是张敖所拜,只不过要让刘邦认可一下而已。
史书对贯高以前的出身和经历并没有介绍,也不能确定他就是一个“士”,但是,从对他忠义的描述,以及他能拜一封国之相,绝对不是一般鸡鸣狗盗之徒,应该是“士”之列。他从心眼里肯定是看不起那取下儒生的帽儿当夜壶的泗水泼皮的,这种观念也许早在给张耳当门客时就深埋在心中了。
当这刘泼皮“箕坐”于堂,而他的主子却放低身段,去除冠带,换上仆役的衣服,白天端酒壶,夜里倒尿壶,一个劲儿地小心伺候时,那心中的不满自是不言自明。作为一个老愤青,便起了杀心,于是,他决定联手一些同样看不惯刘邦这习性的人,做掉这使他主子受辱的无赖。
我们四川人对软弱之人有个称呼叫“孱头儿”,此语正是来自这贯高。当他把要对刘邦下手的想法告诉张敖时,吓得这赵王脸色大变。这不是造反吗?立即严辞拒绝了。气得贯高是无话可说,忿然吐出一句:“吾王,孱王也!”
作为富二代的张敖来说,他这个赵王都是老丈人赐给他的,这大逆不道之事,他是万万不能做的;但在贯高看来,士可杀不可辱,主辱臣死乃天经地义。你刘泼皮敢侮辱我王,我如果还跟着唯唯喏喏,气节何在!主子不干俺们干,贯高决定玩一回大的。
不久,这刘邦又来赵国了,这次可是气不打一处来,因为,他刚从那白登山上下来,三十二万人的大军,被匈奴围了七天七夜,若不是陈平去忽悠单于冒顿的夫人,怕早就叫人家给捉去大漠放马了。
到了这赵国,松了一口长气,在君臣面前崩起崩起地装了那么久的正神,这下在这女婿面前,可以彻底放松一下了。于是,心中的那股怨气便如火山般地喷发出来了。他在这后辈面前,把那以前的痞子气发挥到了极致。
赵王当然还是小心翼翼地招呼着,但贯高却受不了,他“吾等义不辱”,他决定再次下手,招集了一帮死党起事了,“事成归王,事败独身坐耳”。
他们制定了周密的暗杀计划,但却被那疑神疑鬼,多心善变的刘邦因为地名的不祥,莫名其妙地躲过了一劫,这张敖试图谋害老丈人,那可是泼天的大罪。于是将这女婿同贯高一起押解回京,对贯高是严刑拷打,希望能从他口中得到张敖主谋的口实。
贯高受到的酷刑是难以想象的,以至于身上连一块能用针扎的地方都找不到了,其惨烈难以名状,司马公以四字描述为“身无可击”。但贯高是誓死不改口,把一切都揽在自己身上,坚持赵王不知此事,乃自己一人所为,替赵王澄清。
刘邦虽是小人一枚,但看到这样的情景也为之感动,有这样替主子辩冤,其忠心天鉴,实为天下第一忠贞之人。于是,他将赵王张敖放回,并准备重用贯高,许官职以为已用。
但出人预料的是,当贯高听到赵王被放的消息后,大笑道:“所以不死一身无余者,白张王不反也。今王已出,吾责已塞,死不恨矣。且人臣有篡杀之名,何面目复事上哉!纵上不杀我,我不愧于心乎?”乃仰绝肮,遂死。当此之时,名闻天下。
就是贯高说,我之所以忍受酷刑而不去死,只为替我王昭雪冤情。现在我的责任已完,没什么遗恨了!再说,谋刺皇帝是大罪,我还有何面目再侍奉皇上呢?说完,他仰起脖子,用手使劲掐住喉咙,活活把自己掐死了。
我简直惊呆了,“乃仰绝亢而死”,我真是想象不出,自己掐着自己的脖子窒息而死,这是怎么样的一种情景,不是正史记载,我是绝对不相信的。贯高以花甲之高龄,如此地死法,几乎非人力所能为;也许,这是义士所有的一种英气、豪气或霸气吧。
贯高,真壮士、真义士、真智士、真勇士!主辱臣死,他刺杀刘邦是为了替自己的主上出一口气,此谓忠;安排妙计,设计准确,此谓智;受刑而不改口,坚决不胡咬乱攀,此谓义;最关键是明知道后面这些磨难而选择活下来承受这一切,此谓勇!那些义薄云天的肝胆义士几千年来被人们传颂,他们以一刺惊天下,一死炳千秋,这样视死如归的气势,千百年来,令人赞叹敬佩!
对贯高的评价史上一直是争论不休,见仁见智,如东汉史学家荀悦在《汉纪》中说,贯高带头谋反作乱,是个弑君的贼子。虽然他舍身证明赵王无罪,但小的优点掩盖不住大逆不道,个人的品行赎不了法律上的罪过。
这一评价可以说是代表主流观点,后世司马光《资治通鉴》则是各打五十大板,他说:汉高祖因为骄横失去了臣下,贯高因为狠毒使他的主子失掉原有的封国。促使贯高谋反行逆的,是汉高祖的过失;致令张敖亡国的,是贯高的罪过。
荀悦和司马光所站的立场决定了他们只能如此说,而《史记》则好像并没有作出评价,只用了四个字“名闻天下”。联想到司马迁对刺客的赞美情结,他内心一定是很赞赏这贯高的,只是不太好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