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新手机藏在环保袋最底层,上面压着两棵大白菜。收银台扫码时心跳如擂鼓,仿佛买的不是智能机而是定时炸弹。三十一岁的幼儿园老师每月四千二工资,这笔开销足够让我做半个月噩梦——如果被婆婆发现的话。
她的老年机已经掉漆,接电话要拍三下才能出声。上周家访时家长当面扫码加微信,老人急得直搓围裙边,最后在小本子上歪歪扭扭记下地址。"花那冤枉钱干啥?"每次提起换手机,她都把斑白的发髻摇得散开几缕,"我这板砖还能砸核桃呢。"
此刻这"板砖"正躺在茶几上充电,接口松得需要垫纸巾才能接触。我摸着口袋里方正的包装盒,想起三个月前偷偷做的手脚:把早餐钱克扣成馒头就白水,手工课剩下的彩纸做成贺卡卖给家长,甚至重新捡起大学时做的手工发夹在夜市摆摊。夜市路灯下粘水钻时,总错觉回到了陪嫁时她教我纳鞋底的夜晚。
"这啥?"婆婆的声音炸响在耳畔。我僵在玄关处,塑料袋勒出深红印迹的手还悬在半空。她掀开白菜叶的动作像揭开魔术师的幕布,银色包装盒在节能灯下泛着冷光。
"败家!"她急得冒出方言,皱纹里蓄满痛心,"上次你说旧空调费电,结果偷摸给我换新的,这回又——"指责声戛然而止,老人突然捂住心口蹲下来。我慌忙去扶时,瞥见她后颈晒斑中间那道手术疤痕,去年为省搬运费自己扛米袋摔的。
深夜我蜷在沙发上,听着主卧传来视频外放的声响。老人坚持睡在朝北小间,把带阳台的主卧让给我们"要备孕的年轻人"。月光漫过新手机包装盒,我在二手平台挂出自己用了三年的旧机,标价正好抵得上本月克扣的菜钱。
转折发生在梅雨季的周末。我冒雨去快递站退货,半路发现忘带凭证。折返时在楼道听见婆婆沙哑的嗓音:"这新手机拍视频可清楚了!"透过半掩的单元门,看见她正给邻居展示屏幕,"我家小敏买的,说了不要不要硬要买。"
雨水顺着伞骨灌进脖领,我却像被钉在水泥地上。她枯树枝似的手指在屏幕上划得小心翼翼:"你看这字能调大吧?上回她教了半宿呢。"另一只手不停把围裙往下拽,试图遮住破洞的毛衣下摆。
"贵得很吧?"邻居的试探让老人脊背挺直三分:"我儿媳是文化人,幼儿园里那些娃娃都喊她仙女老师。"她突然压低声音,"晚上总听见她屋里有胶枪响,怕是又接了什么手工活......"
我攥紧湿透的退货包裹,指甲掐进掌心。想起上周交学费时,她突然塞给我的牛皮纸袋,里面整齐码着卖废品的钱。那些她起早在小区翻垃圾桶的清晨,原来早就知道我在夜市摆摊。
第二天餐桌上摆着煎蛋,边缘焦黑是她一贯的省火做法。老人把新手机推过来:"给拍个照当屏幕。"我们头挨头站在阳台上,她坚持要系上我送的丝巾。取景框里突然闯进她耳后新生的白发,在晨光中银亮如星。
傍晚发现手机壳里夹着张字条,铅笔字晕染开:"下月低保金到账,给你买那件黄外套。"我冲到厨房,看见她正踮脚够柜顶的麦乳精罐子——那是她存"体己钱"的秘密基地。蒸汽模糊了眼镜片,砂锅里炖着她清晨排队买的打折排骨。
如今老人学会用手机拍菜苗生长日记,但相册里最多的还是我的背影:批改作业的、晾衣服的、蹲在夜市摊前数零钱的。某个失眠的深夜,我听见主卧传来压抑的抽泣,播放记录里存着条视频:镜头摇晃对着我睡着的侧脸,背景音是她带笑的哽咽:"老头子你瞧,咱家小敏打呼噜像小猫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