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远水解不得近渴,有关第60军没有执行东北“剿总”命令的调查,依旧在惊悚中进行着,长春城内外,似乎一阵轻微小风,便能激起翻天的大浪来。
或许是“内部”人的原因吧,李佐与东北“剿总”副参谋长兼第四处处长郝家骏的谈话,就没有那么激烈了,但李佐没有“抵赖”,他说:“郝参谋长,所谓的破坏小丰满水电站的计划,本身就是一个不可能执行的计划,是要治第60军于死地的计划,我们虽然没有认真研究过此事,可现在回头想想,当初接受并下达此命令,都感觉到后怕,幸亏我们没有条件把水电站破坏掉,如果那样,我们今天便坐不到一起了。”
郝家骏点了点头,说道:“继续说下去。”
李佐理了理思路,继续说道:“第一,是政治上的事,如果水电站大坝真的被炸开了,造成数百里洪水泛滥,数十县良田被毁,上百万民众或葬身冰水之中,或妻离子散、流离失所,其国内、国际的政治影响如何,恐怕是人人皆知的事;第二,一旦洪水泛滥,我们还能逃得出来吗?自己炸了水库,淹死自己,这个命令,可行吗?第三,郑副总司令、赵参谋长三令五申,秘密撤退,如果这边也炸,那边也炸,还有什么秘密可言?前几天,就有保密局的同志质问过我,问我为什么不把大炮拉到水库前面去轰击?为什么不集中所有的炸药去轰炸?为什么这么怕淹死?我没有回答他们,因为,我不屑回答他们。”
郝家骏点了点头,面无表情的说了一句:“我们是要落实执行命令的问题,不是落实命令本身的对错,我听说,是你阻止了命令的执行?”
李佐不卑不亢地说:“郝副参谋长,一个错误的命令,值得执行吗?一个把第60军和数百万人民生命财产葬送于洪水之下的命令,值得执行吗?一支没有重磅炸药、没有专业的破坏技术的部队,又如何执行得了这个错误的决定呢?可以说这个决定,既不客观,也不合理,更没有落实之条件,是一个根本完不成的错误之决定。如果单纯地说在执行此错误命令的所有环节之中,我是应当负主要责任的话,那,我认了。曾军长、徐参谋长尽到了他们的责任,黄宗尧副团长也尽到了他们的责任。好了,我的回答完毕!如果怕此命令大白于天下,可以秘密处决我!”
李佐的回答,让审问没有办法再继续下去了,郝家骏也只好暂时又把他给关押起来,便去向郑洞国汇报了。
而钟、姜两位视察官也同样到了郑洞国这里,汇报他们审问及从各情治部门得到的情报。
郑洞国以极慢的语速,总结着他们汇报的结果:“如此看来,他们从一开始,就认为此命令是错误的,但当时并没有向我们申明。而在执行命令的过程中,曾泽生认为此命令是错误的,采取了拖延、抵制、敷衍的态度;徐树民是要认真落实了此命令的,可却下达不了笔记命令,手中又没有执行此命令的可靠人员和炸药;李佐、李嵩二人,在执行破坏命令中,同样是想不通的,内心里存在着挣扎,因而在执行此命令时,便采取了应付的态度,搞出点声响来企图敷衍过关;至于胡彦、黄宗尧、李文龙等人,只不过是奉他们的命令而行罢了。”
三个人点了点头,认可了郑洞国的结论。郑洞国冷冷一笑,说道:“那,就将这个报告暂时封存,至于如何处理,我们要听委员长和卫长官的最后定夺。接下来,你们要重点关注一下第60军的军心、军纪、士气、战斗力、联勤供应等。我想,就从点验他们的总人数入手,来彻底改造这支部队。”
郝家骏笑了笑,说道:“60军打成了60熊,积习难改,恐怕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事啊?”
郑洞国的脸上没有一丝笑意,而是说了一句:“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万丈堡垒,毁于萧墙,如今我们坚守孤城,不把自己的人给管好了,我郑洞国还不成了喝醉酒的张翼德,让他人取了我的首级,献给共军邀功请赏。”
钟视察官有些迟疑地问了一句:“要不要两个军同时进行?”
郑洞国摇了摇头,说道:“只点验第60军,我郑洞国不会像其他人一样,惯着他们。就是要让曾泽生知道,我对他和他这支部队,有成见。更让他们知道,只有忠于蒋委员长,只有懂规矩、听命令,才可能得到他们想要的东西。”
姜视察官点了点头,说道:“就是,就是,这支部队再不敲打敲打,就成破箩车了,用不了共军攻击,自己就散架了。只是,他们如果……”
郑洞国的嘴角,浮现出一丝冷笑来,长长的脸孔也略略有些扭曲了,哼了一声,说道:“姜视察官,你放心,长春城,不可能出现你说的‘如果’。这两天,他们的表演、而且是经过预演的表演,够忙活的了,在干什么?上窜下跳、捅天戳地,不就是要瞒天过海、把没有执行破坏命令这点事给平息下去吗?甚至要戳破命令本身的错误,要把炸毁小丰满水电站的事,和抗战里的花园口事件相提并论。然而,他们错了,错在他们要捂着屁股的时候,裤腰带却松了下来,丑陋的东西便会让人一览无余了,这或许就叫欲盖弥彰吧。”
郝家骏笑了,他知道,郑洞国这个人,忠厚的面相之下,却有着一颗极其缜密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