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是个阴雨天，不，应该是落雨天。窗外的雨丝像是断了线的珠帘，密密麻麻地垂在老旧小区的铁窗上。林婉坐在客厅的藤椅上，手里攥着一张泛黄的纸——是她15年前签下的绝育手术同意书。纸上的字迹已经有些模糊，尤其是“术后不可逆”几个字，被雨水打湿后显得更加刺眼。她的手微微颤抖，指尖触到纸张边缘时，能感受到一种刺骨的凉意。她抬头看向女儿小雅，小雅正低头玩着手机，屏幕的光映在她的脸上，像是隔了一层薄薄的雾。
“妈，你看什么呢？”小雅头也不抬，语气里带着一丝不耐烦。林婉没有回答，只是盯着她，像是要从她的脸上找回15年前那个稚嫩的承诺——“妈，别生了，老了我养你！”那句话像一根细针，扎进了林婉的心里。她当时信了，信得彻底，甚至连丈夫的反对都没放在心上。可如今，她却觉得自己像是被人从背后推了一把，跌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坑。
15年前，小雅还只是个小学五年级的孩子。那天，林婉在厨房里忙着做饭，锅里的红烧肉冒着热气，香味弥漫在整个房间。小雅坐在餐桌旁，拿着一支铅笔在练习册上写字。她突然抬起头，问了一句：“妈，你为什么还想要弟弟妹妹啊？”林婉愣了一下，转过身来看着她，笑着说：“家里有个弟弟妹妹，你以后就不会孤单了啊。”
小雅撅着嘴，声音里带着一丝委屈：“我才不想要弟弟妹妹呢！有他们了，你就不疼我了。”她的眼睛里闪着泪光，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林婉放下锅铲，走过去抱住她，轻声哄着：“怎么会呢？妈妈永远最疼你。”小雅却不依不饶：“那你别生了，老了我养你！”她的语气里带着一种孩子特有的坚定，像是许下了一个庄严的誓言。
林婉看着她，心里一阵柔软。她想，孩子的话也许是对的，生了弟弟妹妹，家里的负担会更重，小雅也会觉得自己不被重视。于是，她在丈夫的反对声中签下了那张绝育手术同意书。她记得签字那天，医院的走廊里充满了消毒水的味道，刺鼻得让人头晕。她签完字后，医生递给她一杯温水，她喝了一口，却觉得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时间像是从指缝间溜走，15年过去了。小雅已经大学毕业，在一家互联网公司做产品经理。她每个月都会给林婉打电话，但每次电话都不过三分钟，话题永远是“妈，我最近忙得很，下次再聊吧。”林婉习惯了这样的对话，她甚至开始期待电话铃声响起的那一刻，哪怕只有短短的三分钟，也能让她觉得自己还没有被彻底遗忘。
可现实却是，小雅越来越忙，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林婉的身体也开始出现问题，膝盖时常疼得厉害，连上楼梯都成了难事。她曾试着跟小雅提过：“妈这膝盖啊，最近不太好，医生说得多休息。”小雅在电话那头嗯了一声，随即转移了话题：“妈，我最近在公司升职了，忙得不可开交呢。”
林婉挂了电话，坐在沙发上发呆。阳台上的茉莉花已经枯了，花盆里积满了雨水，像是一个被遗弃的角落。她突然想起15年前小雅的那句话，“老了我养你。”她苦笑了一声，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
林婉的生活越来越孤单。她的丈夫在五年前因病去世，家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她试着去参加社区的活动，但总觉得自己融不进去。那些热闹的场景让她觉得格格不入，像是一个外来的闯入者。她开始怀念过去的日子，怀念那个厨房里飘着红烧肉香味的家，怀念小雅坐在餐桌旁写作业的样子。
有一天，她在小区门口遇到了邻居王阿姨。王阿姨的儿子刚刚带着一家人回国探亲，家里热闹得像是过年。王阿姨拉着林婉的手，兴奋地说：“我儿子啊，真是孝顺，带着媳妇和孩子回来陪我住了一个月呢！”林婉笑着点头，心里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刺了一下。
她回到家，坐在藤椅上发呆。她突然想起了那张绝育手术同意书，翻箱倒柜地找了出来。纸上的字迹已经模糊不清，但她还是能辨认出自己的签名。她盯着那张纸，眼眶发热，却流不出泪。
小雅终于回家了，是在春节的时候。她带着男朋友一起回来，男朋友是个高高瘦瘦的年轻人，看起来很有礼貌。林婉特意做了一桌子菜，有红烧肉、清蒸鱼，还有小雅最爱吃的糖醋排骨。她忙了一整天，膝盖疼得厉害，但她还是咬着牙坚持了下来。
吃饭的时候，小雅低头玩着手机，男朋友则在一旁不停地夸菜好吃。林婉试着跟小雅聊几句，但小雅总是心不在焉。她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小雅，妈老了，以后你能不能多回来陪陪我？”小雅愣了一下，随即笑着说：“妈，我工作忙啊，你也知道的。”
林婉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她突然想起了15年前小雅的那句话，“老了我养你。”她想问一句，“你还记得吗？”但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春节过后，小雅又回到了工作城市。林婉的生活恢复了平静，或者说是孤单。她开始怀疑自己当初的决定是否正确，是否真的应该听小雅的话，不再生育。她想，如果当初有个弟弟妹妹，现在的生活是不是会不一样？
她拿着那张绝育手术同意书，坐在藤椅上发呆。窗外的雨丝像是断了线的珠帘，密密麻麻地垂在铁窗上。她的手微微颤抖，指尖触到纸张边缘时，能感受到一种刺骨的凉意。她突然觉得，自己像是被人从背后推了一把，跌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坑。
林婉抬头看向窗外，雨丝模糊了她的视线。她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女儿，听你话害苦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