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看到群里老师推荐了一本书《送行》,说是袁哲生写的书。老师还说,非常佩服袁哲生的敏感,有时候真的很难想象一个人竟然可以从那种角度去写东西。
这句话,一下子就击中了我的好奇心。作为一名想要在写作上更加精进的敏感型写手,如果不去读一读,感觉都不会原谅自己。
于是,我就读了《送行》。尽管我根本不知道袁哲生是谁。
带着某种期待,我一头扎进了《送行》的世界。
听老师介绍,《送行》是短篇小说集,但我没想到有些短篇竟然会这么短,比如,那篇《静止在树上的羊》,全文看上去大约只有500字。且更没有想到的是,我竟然,竟然看不懂这么短的一篇小说在讲什么。
稍安勿躁,继续往下读。读着读着,我不由自主开始了对袁哲生的猜想——我打定了主意,要先把所有文章都看完之后再去了解作者本人。毫无疑问,这是个男人,且是个当过兵的男人,年纪,应该在四五十岁左右。他确实很敏感,他眼中的世界充满了各种细节,但他冷静又克制,好像对世间抱有一种疏离感,偶尔,也有些幽默。
我开始玩起了侦探游戏,试图从文字的蛛丝马迹中,去描摹作者本人的形象。
不过,这个游戏在我看到辑二短评部分的时候,就提前结束了。因为这时我突然涌起了提前揭开谜底的强烈好奇心——这袁哲生到底是谁?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于是,放下书,我先查了下袁哲生的资料,然后发现这些信息:袁哲生,台湾人,1966年生,于2004年自杀身亡,享年39岁。猛然惊觉,这些文字,都是一位年届二三十岁的人写出来的。
回头再看这些文字,它们精炼、老到,即便有很多篇章是以小孩的视角在写,但也没有丝毫稚嫩的感觉在里头。固然,那些小说背景都发生在较早的年份,像是九零年代,让我判断他现在至少也该有四五十岁,但如果没有那种经过岁月历练的感觉,我也不会如此肯定。可偏偏我只猜对了一半,他要是活到今天倒是有那么多岁数,但这些文字写出来的时候,他还那么年轻,有的还是写在他上大学的时候。
人是容易比较的动物。
当遇到某些类比因素,人就会不自觉地在相同元素的基础上,去比较不同元素。
当我觉得他是作家、是前辈的时候,自然不会拿自己去比较,但当我发现人家有些内容是在三十几岁甚至更年轻的时候写出来时,我就不由自主开始比较了——因为我现在就是这么个岁数。尽管这种比较显得奢侈又不自量力。
然后就觉得,有些人的天分真的高到让人绝望。他对文字的洞悉,对世间、对细节的感触,以及想法的新奇,远超我们普通人类。所以,人家才会在年轻时候就获得一连串写作奖项,在30岁就能担任台湾《自由时报》的副刊编辑,而后没几年就能担任台湾《FHM男人帮》杂志主编,并一路升任总编。
可是,这个世界就是有些残酷,什么曲高和寡,什么刚极易折、慧极必伤,他这么年轻了却自己的生命,就是因为太有才华了么?
想不通,唯有一声叹息。
再回到书中,我忍不住开始从他的字里行间去寻找他离世的原因。为什么呢?为什么你就对这个世界厌倦了呢?
我看到了辑三中一篇《偏远的哭声》,写的是一位朋友的离世,我分不清这是小说还是散文,但文章内容非常贴近他本身情况,写的他的一位写作界朋友应该也是自杀了,然后他以类似写信的方式,写的一篇纪念文。可是这篇文章,他明明是觉得惋惜的呀。
还有那些当兵的往事,看着多么有趣,就算有些嘲弄在里头,可整体还是能感受到生气勃勃。唯有那篇《温泉浴池》,据说是他去世前还没来得及发表的作品,却明显感觉不一样。这篇文章的整个氛围弥漫着一种逃脱不开的抑郁,就像一张大网,罩着内心,却也无力挣扎的感觉。
尽管如此,我还是得承认,有很多篇章,我并不能看透那些点,我只有一些模糊的、说不上来的感觉,我不能像一位文学评论家那样说得头头是道。
于是,不得不说,我又要再一次赞叹袁哲生的文学功底,如果说辑一和辑三有很多我看不太懂的小说,那么辑二的短评,就是我唯一感觉清晰,并且大为惊叹的篇章。这些短评,分析拆解很多经典短篇小说,可谓短小精悍,启发读者于三言两语之间。它就像一座桥梁,给你展示短篇小说中最顶尖的那些作品,然后,告诉你,它们妙在哪里。
其中,让我印象最深刻的是瑞蒙·卡佛的短篇小说《安静一点好不好》,这篇小说被选入1967年的《美国最佳年度小说选》。
这篇小说将两个陌生人凑到一起。雨天,一位失业者在家等待邮差送来应征工作的回音,但却等来了一个推销吸尘器的人。这个推销吸尘器的人用惯用的方式,摸出口袋里的卡片,声称这家的史莱特太太中奖了,获得了一次免费清理地毯的服务。失业者当然不愿意接受这样的推销,谎称史莱特太太不住这儿,甚至不承认自己是住在这间房子的人。但吸尘器推销员还是自顾自开始替人家用吸尘器清理起地毯来,还为此把烟灰缸里的烟灰倒出来。直到失业者史莱特先生最后明确说自己拿不出一分钱来,推销员才停止打扫,收拾好机器准备告辞。
然后高潮突然而至。邮差来了,门口塞进了一封正面朝下的信。吸尘器推销员捡起来看了看,说是寄给史莱特先生的,他替他收起来。说完,就把信折起放进口袋,走了。失业者史莱特先生愣住了,他来不及反对,因为他之前说过自己不是史莱特先生。
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
袁哲生说,这篇小说是一连串“精密的组合”,他又说道:“两个同样只有一线希望的人还互相打消了对方仅存的一丝期待,就像那台笨拙却精密的怪物吸尘器,把一间原本就困窘、空荡荡的屋子吸得一尘不染、一滴不剩,只留下一片死寂。”
这篇小说光看袁哲生简单的介绍就觉得拍案叫绝,相信原文更是精彩至极。
我看得精神为之一振,也看到了一位小说家在创作背后的功课。功夫远在文字之外。
作品只是冰山一角,小说家为之打造的水下世界,远超一般人的想象。
书到用时方恨少,这也是自打我开始写文以来最深刻的体会。或许,等积累到某一天,我也会读懂袁哲生写的所有文字,但我也希望,最好永远也不懂,因为,我对世界,还充满着浓浓的希望和热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