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治兴成了长春城里唯一的只采访不发表文章的奇葩的记者,甚至连个豆腐块大小的花边文章也没有发表过,不过这并不影响他的大名,在长春城、在第1兵团部、在吉林省政府,他仍然是知名的记者,在众人的眼光中,他的工作,就是郑洞国个人的眼睛与耳朵,有人甚至推测,他是郑洞国的亲戚,而且是至亲。因而,他出入长春城内的各个机关,便如入自家院子一样方便,很多头头脑脑都认识他。

今天,确实是个好日子,阳光明媚,春风渐暖,垂柳渐有鹅黄之色,几只小鸟也恢复了生机,叽叽喳喳地乱叫着,不知在相互倾诉着什么,开化了的池水也泛出粼粼波光来,大地似乎恢复了生机,郑洞国也换上了一套毛衣,穿上他那身夹克外罩,显得多了几分精神。对于杨治兴的来访,他表示出少有的喜悦。
总部办公室靠近大窗户的地方,临时摆上了一个小小的茶几,两个人坐在那儿,享受着日光,喝着清茶,说着“闲话”。
杨治兴见郑洞国心情不错,便把话题引向了令郑洞国心情“大错”的事上:“我见到了乌察三爷,他已经卧床不起了,这位号称晚清、张奉、老毛子、老日、康德皇帝和国民政府六朝不倒翁的老王爷,这一回彻底败在戴某人、毛某人干将们的手下,可谓是人财两空啊。如今,连他的那个西药厂也被关闭了,挺可惜的,如果能通过第60军进些白药等特效药的原料来,生产些外伤特效药,对我们的部队,还是有好处的吗?”
郑洞国心情真的不错,竟然没有听出杨治兴在骂特务们的作为,或者听懂了一半,却说起了另一半来:“是啊,是啊,这事我得给尚市长说说,得扶持他一下,药品,还是能在长春当地生产好一些,还有我们接收的几家日本人开办的西药厂,尽量恢复生产,解决部队所需。”
杨治兴见郑洞国谈性正浓,又笑着说道:“只是不能让他们再插手了,他们的手,伸到哪儿,哪儿便完蛋。重庆饭店的程经理,因为过春节回了趟哈尔滨,便被他们抓去,拷打了一番,落了个通共嫌疑,如今连饭店也关门了,可惜啊,想吃个川菜也找不到地方了。”
杨治兴轻描淡写地说着,这一次,郑洞国听明白了,而且是彻彻底底地明白了,他尴尬地笑了一声,说道:“乱世重典,铁血治军,宁可鱼死,不可网破,革命本身就需要过激,无可厚非。你啊,还是专心研究一下战时的长春经济问题,对于这些事,还是少过问些好。”

杨治兴知道,自己的话,算是白说了,反倒引起了郑洞国的一丝不满来,可闷在心中的话,他还是要说出来的,他依旧笑着,说:“是啊,桂公,对于战时的长春经济问题,我也在关心着,其实,乌察三爷的事,庄老板的事,不正是经济吗?我认为,经济是经营者的经济,管理者的经济,离开了他们这样的经营者,尚市长这样的管理者,何来的经济啊?靠我们这些人去做生意,肯定是一做一个赔的。”
对于杨治兴这个说法,郑洞国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是啊,尚市长也说过,要保护正当的经营者,打击投机倒把分子,所以他力主枪毙了那两个粮商,恐怕近期还要下大招,不然的话,又要出幺蛾子了。这种事,交给尚市长这样的专家去做,我也放心了不少,比如这一次人口经济普查,一下子便发现了整个长春城存在着的现实的、潜在的危机,也为我们的战时经济政策敲响了警钟吗?”
杨治兴依旧笑着,似乎不经意地说了一句:“是啊,是啊,这一次人口经济调查,搞得真不错,老百姓也很配合,只是昨天我偶尔碰见了高将军的老婆马夫人,他说,人口经济调查组的人,突访了她家,惹得他先生好生烦恼。还说,如今长春没有美国驻军了,连他们这些为美国友人服务的将军,也成嫌疑对象了。”
郑洞国一听,眉头紧紧地皱了一下,杨治兴说的这个人,他当然认识,而且在远征军时就认识。他叫高佩洁,他老婆叫马瑞卿,据说他和孙立人将军同校毕业,是学外语的,和刘耀汉等人关系极好,后来专门为美国的新闻部门服务,兼具新闻和情治功能。他的少将军衔,只是个挂名,并不是国民政府授予的,但国民党和美国驻军方面,都承认。东北光复之后,他是随着美军顾问团到东北的,接收了日本人一所小楼,从此长期住在长春,去年,美国人从长春全部撤出之后,他夫妻二人,还一直在长春坚守着。

良久,郑洞国才说了一句:“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吗?他是长春一分子,参与调查,是应当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