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外面的风雪依旧下着,隔着厚厚的山墙,都能感受到外面的风雪有多大。黑暗之中,杨伯涛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问了参谋长吴庭玺一个问题:“行健老兄,你们北方每年冬天都会下这么大的雪吗?”
黑暗之中,吴庭玺摇了摇头,说道:“这是我第一次见。”
尹钟岳却说了一句:“不,我见过一回,就是中原大战时,我们出兵驻马店,风雪大战唐生智那一次,那雪下得,和这一次差不多。风雪之中,战马难行,连枪栓都被冻得拉不开了,冰天雪地里,我们冲锋,是不可能的事,湘军逃跑,也是不可能的事,于是也只好眼睁睁地等着对方的子弹打来。”

杨伯涛哼了一声,自己在黑暗里笑了笑,说道:“那个时候,我正在武汉上军校呢。中间还跟着张翼公的部队,在武汉街头巡逻,站岗放哨,穿着和普通士兵不一样的呢绒军装,脚上穿着明亮的皮鞋,牛得很啊。后来,就接收了你们从前线俘虏来的唐生智的部队,进行登记、遣散,那种情景,和前几天我们见到的差不多,基层官兵一部分被遣散回原籍了,一部分参加了中央军,接受了改编。”
吴庭玺在黑暗里叹了口气,说道:“投降?如果有一点办法,谁愿意投降啊?那个时候的唐生智,同样是接受了刘峙等人派出去的代表开出的条件,才投降的。蒋先生不仅保证了他的生命安全,也保证了他的荣华富贵啊。共产党的条件,是不是太低了些?”
杨伯涛猛然感觉到吴庭玺话里有话,他是个历史迷,对于中外古今的历史,多有研究,尤其是战争史。于是,他问了一句:“行健老兄,中外历史上,是如何对待战俘的啊?”

吴庭玺叹了口气,说了一句:“五花八门,林林总总,先秦时期,战士是贵族和国人,被俘之后,就成了他国之奴隶。后来随着战争规模的扩大,就有了长平杀俘的白起,也有以礼相待的曹孟德,组建起强大青州兵来,多数时候是释放回原籍从事农业生产,也有就地组织屯田或搞兵工生产的。清人入关,是把明朝的兵马一部改编进绿营兵的,至于民国初年,军阀混战之时,便是我们所听闻的,要兵不要将了。委员长仁义,一般还会给被俘的军阀将领以生路,保留其职位,任个高参什么的。至于国外,也大致差不多,杀俘的有,屠城的也有,但随着时代的进步,大抵也就和我们中国人差不多了。”
杨伯涛长叹一声,说道:“他们是红军,我们是白军,我们骂他为‘赤匪’,他们骂我们为‘白匪’,是水火不容、你死我活的关系,同你说的委员长对待冯玉祥、阎锡山、刘湘、龙云、唐生智等等,不一样,绝对不一样。别再梦想让我们做个高参什么的,不杀我们,已经是奢望了。即便是廖运周、黄子华的结局,也未必会好到哪儿去。”
一直在想着心事的侯吉珲,突然问了一句:“杨兄,为何有此想法,他们不是一直宣传宽大政策吗?听说,叛变了的潘朔端、何基沣、张克侠等人,可是官升一级的,就连众人所不齿的吴化文,仍然任军长呢。”
杨伯涛冷冷一笑,说道:“此一时,彼一时也,行健老兄一句话提醒了我。你们说说,白起为什么要杀俘?”
侯吉珲随口答道:“那还用说,没有粮食养活那么多人了吗?李鸿章当年在苏州杀太平军,不也是这个原因吗?”
杨伯涛冷笑一声,又追问了一句:“那么,曹操为什么又要收拢青州兵呢?难道他有粮食,要知道,那个时候,中原之地,可是千里无鸡鸣,白骨露于野的啊,曹操为了军粮可是做了大难的。”
侯吉珲在黑暗中愣了一下,说道:“要是这样说,还真是,曹操,一代奸雄,仁义不到哪儿去啊,这么多青州兵,可全部是饥民组成的,他为什么不杀不放呢?”
杨伯涛长叹一声,说道:“长平一战,秦人统一六国,已成定局,再也不顾及什么道义伦理,再也不需要六国来降,再也不需要改造降兵降将。而反观曹孟德,天下十八路诸侯争霸,各地狼烟四起,他不得不改造、重用青州之兵。委员长东征、北伐之时,革命势力尚很薄弱,不得不向军阀妥协,一次次地宽容他们。其实,就是这么简单的一个道理。如今的共产党,实力绝对不是西安事变之时,也不是抗战胜利后求和之时,这天下,早已是人家的了,他们,还需要我们这些败军之将吗?我们身上,除了他们所说的反动、凶残、十恶不赦等等之外,还能给他们带来什么益处呢?”

又一阵风声,吹得山墙啪啪作响,那雪,或许早已成了冰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