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喜堂:回忆我的舅父白朗

自然与社会 2025-02-17 15:14:46

引子

本文摘自《宝丰文史资料》第二辑(1986年9月20日),陈喜堂口述、岳中州整理,原标题《回忆我的舅父白朗》

正文

整理者的话:陈喜堂,乳名陈全,1981年时已八十四岁,系白朗的外甥,原住宝丰城内西街,后迁住城东周庄乡王子孟村。

一九八一年五月二十九日,张滴拉、余应国、王国正和岳中州四同志,访问了陈喜堂老人。今将谈话记录,加以整理,供史志研究者参考。

问:请先谈谈当时泥水匠去城里给您家拾掇[duō]房子那事吧!(按:此事是白朗起义的“导火线”。)

答:那时,说起来我是城里的人,其实我就没有在家过。实际我是在俺舅家长大的。后来,他一弄成那(按:指酝酿起义阶段)南来北往的,俺外婆说:“您娘儿们情回去啦,弄成这了,您还住成了呢?”俺就回来了。回来后,我住的是两间西屋,说起是瓦房,那瓦都退了。回来到家一瞅,住不成啊!俺舅家一个门上,有个抹抹匠,略微识点大路,叫他来了。瓦房他也就弄不好,罪点石灰,勾勾搭搭,一直干了两天。俺外婆想着:他娘儿们(俩)回去了,当时连根菜吃也没有,还晒点芝麻叶干菜,打发她那个做活的说:“你把这给您姐姐送城里去,他娘儿们(俩)连把菜都没有。”他用口袋装着背来,天已黑了,就住下了。第二天早上,检查要犯的来了。又没拿住咱的啥赃据。把那个泥水匠和送菜的都带走了。把我家抄了,箱子一砸,粗布棉衣,铺衬烂线的,一下收拾收拾弄走了。他俩一个囚死那里头了,一个过去兴那站枷,装那里头,死到下处(指监牢)了。俺娘俩没办法,只好出去逃荒要饭走了。到颖州一带,寻茶讨饭,还不敢说是宝丰人,说是上汝州的。天黑了,住在陈堂古庙,哪儿热闹不敢上哪儿去。关帝庙王(村名)有个王发生,是俺表姐她公公。后来到周口找俺哩。在周口俺是巧要饭,办点七东八西的,俺娘挎着叫卖。当时发货是在“德聚隆”。王发生到那儿问俺的信,他们说:“有,不断来,最近没有来”。后来,他等了十来天,我去了。一见面他说:“对你说说,我来是打听打听您外婆都在哪儿哩?”我说:“大概她离这儿也不会老远了。”他说:“我也不见她了,找也不好找,我见你了,给你说说,以后你见她了,对她说,不叫在这儿,得往远处逃。光大营就派下来三、四十根线(追踪的人),就是叫找您这家眷、近人的,不要想回家那出事。”王发生给我说后回去了。一月多后,有个王天才,他跟俺舅换帖,是老四,平常喊他王老四,他跟着俺外婆、俺妗子,俺那表弟、俩表妹,后来,我也见他了,说:“四舅,王发生来了,等不着你,俺俩见面了。王发生说:大营街下来有线,想抓咱们哩,他叫咱往远处逃哩。”他说:“那咱就往远处走吧”。后来,我跟俺外婆在一起,到蚌埠这一带转,在那儿停了好几年。

问:见您四舅是在啥地方?王天才是干啥哩?

答:见俺四舅是在周口。“德聚隆”是个金货铺。王天才他跟俺舅换贴,是个真朋友。出去逃荒,俺表弟也小,连个锅碗也拿不动,他算保住他这一家老老少少,推个逃荒车子。

问:那时,您舅白朗在什么地方?

答:那时,俺舅在查山。当时听说,查山老白朗在那儿。后来我知道,查山在东南处。我说:他在东南,咱得往正北走,咱可离他远点。那一时,俺下蚌埠去了。

问:大营放几十根线找白朗,当时谁在大营坐阵哩?

答:当时,在大营有个队官姓雷,(原按:雷存修)雷大人,带着老毅军。

问:白朗脾气、长相,您还记得吗?

答:白朗的相貌我记得。那时我十几岁了,不过,当时没有照像馆,他没像。他不是恁高,多少有点钻钻脊(驼背),长得暴。你就是相隔十步二十步,他在那儿坐,你一猛瞅见,两眼就跟俩黑窟隆样,长的暴。其实他心里办啥事可不毒。

问:听说他说话跟软面蛋样,是不是?

答:他说话腔不大。一冬天,在牛屋,那时他种着地哩,有牛屋,柴禾垛就在牛屋门外。串门子的到那儿,把黄豆杆扒几掐子,堆那牛屋里头。牛屋门外,红薯窖里取点红薯,烧着吃着。有的烤热了,就脱赤脊梁,在那儿烤。他进屋,旁的不是说不敢吭气,还是照样说笑。可是他一说话,旁人都是听他的。有个人叫崔振朝,当时有六十多了。我说:“朝外爷,俺舅不去牛屋,烧红薯吃的恁些人,乱喳喳,他一进去,旁的不乱喳了”,他说:“你年轻,不知道,那是一鸟入林,百鸟绝声!”

俺舅他说话腔不大,不是跟旁的样,抓抓挠挠的。他一是一,二是二,南来北往的朋友,遇到刮风下雨,就是住十天八天也行,也没啥好吃的,就那家常饭。早晚天晴了,你情走啦,不管远近的朋友到家来,一问没有吃饭,当时就做饭吃。要是作假(客气),他说吃了啦,那他就该去忍饥,俺舅可就只问你这一回,下响就不再问了。

问:白朗是为啥被逼出去的呢?

答:那时西乡乱了,杜启斌、牛天祥都是明拉着杆哩。往俺舅那儿去了,他们都说:“大哥,你还在家干啥哩?咱一路情走了!”俺舅说:“你看,我出不去,老母亲几十岁了,我‘赘子”(拖累)还大,孩子们都小,我这出不去!”天数多了,他不出去,他们就说:“你要是不出去,这实对你说哩,俺就是扒人家一块红薯,也要叫你的牌子;偷人家一头牛,也是叫你的牌子。要是出去,跟俺一路走呼,你说你想带人哩,带百儿八十根枪,那不成问题!俺这几个杆子情往外给你拔了,你不出去不中!”就这把他逼上去了。其实他没心出去大闹,他在家里,赖好有几亩地,有吃的有喝的,他又不图治啥利,他出去弄啥哩!后来他们逼的也紧。他临起义走时,也是老难受。他那屋里当门搁张方桌,下边总不离几个酒瓶。临走时,回去扳住酒瓶就喝,喝后把酒瓶抓住一摔,就躺在屋里地下下,大哭一场,起来走了。一月多,无影踪。

问:白朗起事后,到城里您家去过没有?

答:没闹事,俺舅去过俺家。闹事后,弄成那样,还去啥哩!连个泥水匠都不敢去了。那时,我住在西乡,要不是他弄那,我就不回城里去。又没回去过,房子塌成窟窿,泥水匠为给俺拾掇拾掇房子,就戳成事了。

问:后来,白朗回来打过一次宝丰,是吗?

答:打宝丰时我没在家。后来,听他们说,打过一回宝丰。不是他打的,是李鸿宾、宋老年。从查山回来,走到半路,得到信,说咱宝丰县那些小杆子闹的不象样,连个牛、鸡子都喂不住,老百姓过不成。俺舅说宋老年、李鸿宾:“您俩回去,把宝丰的小杆一下收寻到一起,他想出门定。就跟您一路带出来;他要是不出门,把那个头目“夯”(打死)了,枪给他搂(收拾)了,不准他在家闹。”宋老年到半路上有病了,在床上抬着,有病得养一养,可在哪儿养病哩?也没处停啊!李鸿宾出主意,想把宝丰县弄开,在那里停停,在那里养病!就为那把宝丰城打开了。他们后来回到大杆里一说情况,俺舅就说:“我叫您回去治小杆,带出来,不叫他们在家闹,给群众治安哩!您回去却胡蹅胡蹅(糟踏的意思),把宝丰城打开。”宋老年说:“那时我有病,昏迷不醒,我就不知道!”责任一下子都给李鸿宾搁上了。李鸿宾小名叫贵臣,俺舅说:“贵臣,你弄这不对,咱干这事,叫咱宝丰背名誉就够了,你再把家胡蹅胡蹅,叫家里都背害(受连累)!”

问:请您谈谈您舅从西省回来后的情况。

答:他们从西省回来,我在家。那是麦头里,沾四月边,俺外婆她一家还没回来,光俺娘俩从东路回来了。俺回来到麦罢,打完场。大刘离大营十二里地,俺娘说:“你去赶集去吧!”我说:“赶集弄啥?”“赶集去买点菜,这儿又没卖柴的,每天连点下锅菜都没有。”我说:“没一个传啊!“打的有豌豆,把豌豆你背点去!”我说:“我会能背动?我会能背多大点?”有个叫罗大妮的,在那儿坐哩。她说:“你粜多少?”我说:“总共没多少,到大营街粜个斗把子。”她说:“明清早,你把咱那院的驴牵来,驮着去!”第二天清早,我牵了驴,灌有一斗多豌豆,往大营街赶集去了。粮行那时是在南门外头,我把驴牵到粮行里,到南边瞅瞅!到那儿,那集就有点不稳头,想乱,人都闹哄哄的。我就拐回来,刚走到桥北,集上人都跑了,说是大杆回来了。我赶紧跑到粮行里,把豌豆寄到那儿。等我牵着驴出来,他们的人就到南门眼前了。有一个是俺舅的贴身家将,叫王怀西,骑匹马,到南门外,对寨上人说:“去去,到局里把钥匙拿采,把门开开。”我牵着牲口,挤不过去,怀西看见了我,说:“哎,你啥时候回来了?”我说:“我是麦头里回来的!你回来了,怀西舅!”他说:“啊,你回去吧!”我说:“我就是走哩!”他说:“回去后,见您舅了,他如问我,你就说俺怀西舅回家招招(即:看看)”。停了一会,我就回大刘村去了:我到家一看,那场里、地里麦秸算满了,都把麦秸撕撕扔那地下,一片一片、都是四、五个人,五、六个人,在那里挺着睡哩,不论哪树上,都拴成牲口了。等我到家,俺娘说:“您舅回来啦,你去招招!”我出来到街里,有个姓曹的,他是个黉[hóng]门秀才,他是个户家,他的孩子叫狗闪。狗闪在街上见到我说:“您舅回来了呀!他在您曹外爷家里!”曹家门外,站有三、四十个岗,不准出进,我去了站岗的不叫进,问:“弄啥哩?小孩!”我说:“我找俺舅哩!”他也没问谁是舅就说:“过去吧,过去玩吧!不准进。”狗闪到了,说:“你让他去吧,白朗是他舅哩!”站岗的说:“你站那儿别动,我往里头问问。”去一个人,到里边问问,出来说:“你来吧!”我去了。曹先生家一间小客屋,俺舅坐在桌子南边,曹先生在北边坐。我去到那儿,我说:“您回来了?男!”曹先生也起来了说:“这是您那外甥嘛!”他说:“你啥时候回来了”我说:“我跟俺娘是麦头里回来的!”他说:“在哪儿住哩?”我说:“在土记那院里!”他就没停,站起来,说:“曹大叔,俺姐姐回来了,我到家瞅瞅!”曹先生说:“中、中、中!”他站起来说:“走!”俺俩一路出来了。一出来,后头忽忽拉拉跟了几十人,他说:“您都在那儿吧!您来弄啥哩?”只有七、八个人跟着他去了。他跟俺娘见见面,天黑了,他就住在那院,等第二天清早,粱洼那儿过来的队伍到甘罗台。那边是个牛王山,到牛王山,冷清明,听见正在打枪哩!后来,他说我:“你别在家了,到那北岭上。他们从哪儿来,你可跑了!”我出来,遇到老王斗也在那儿,俺俩一路上北岭去了!后来一打,我就跟老王斗跑段寨去了。从此,我就再没见过俺舅。

问:再说说白朗牺牲在虎狼爬岭上的情况吧?

答:他回来后,没有几天,我就跟俺娘上东路走了。他牺牲虎狼爬岭上,还是在以后。稳当住,我从东路回来见到姚店铺的李占魁和王怀西,问他俩,他俩也说不清。我说:“我听虎狼爬岭俺表姐说,在石头堆里把他扒出来,光把头割了;掂到大营街去了。”他说:“那不是他!”俺说:“那是谁!”他说:“那是曹庄的九成!”后来,俺表姐说:“俺爹那头掂到大营街,人家说扎过偏坠!”我说:“我听俺娘说,俺舅从小扎过偏坠呀。”他们要说是九成。挨几天,我往曹庄去,我找到九成他娘问问,九成他娘说:“那说不了啦,九成从小也扎过偏坠呀!”那算说不清了。俺舅那坟在关庄东北角的岭上。

问:白朗出去时,您外婆啥态度?

答:她就那一个孩子,从小很娇。他种一顷多地,喂一群牲口。一年收麦或干别的啥活,他在赌博场坐着,还不回去哩,还得给他往赌博场里送饭。象那样,俺外婆还能管住他呢?也管不住他了。

问:白朗几个闺女的情况。

答:共四个闺女,老大叫然,老二叫亭,老三叫让;就诺诺最小。添诺诺时,他就没在家。逃荒到东路添的那个妮,他当时还在查山。添诺诺时,他还没有死。

问:曹秀才同白朗的关系怎样?

答:俺舅兴跟曹先生上过学。曹先生是个好人。那时俺舅外头朋友多;他有啥事肯找俺舅给他招乎办一办。

资料来源:

《宝丰文史资料》第二辑(1986年9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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