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岳全传》出现了很多诗词,估计总数量在100首以上,然而,绝大部分都是打油诗。
钱彩很喜欢卖弄诗才,这是古代小说家的通病,但他却没什么诗词天赋。
他的诗中特别喜欢用典,由此可以看出他的博学,但诗作的斧凿痕迹过重,缺乏格调和深远的意境。
当然了,对于一部民间口头文学性质的小说,我们也不能要求过高。

这倒也符合《说岳》的草莽调性,一群武将豪雄聚在一起,酒足饭饱之余,顺嘴吟上几句歪诗倒也有趣,可真要认真当起诗翁来,那画风也就有些奇怪了。
《说岳》虽然也有几个文武全才,甚至也有饱学文采之士,但是你绝对想不到,《说岳》中最有意境和格调的一首诗,竟然是牛皋顺口胡诌出来的。
牛皋是个彻头彻尾的武夫,虽然认识几个字,但是对文墨一窍不通,几次写保书,都是让汤怀代笔。
大多数人对牛皋的印象,就是有勇无谋的莽夫,很容易把他和《水浒传》中的李逵划上等号。
实际上,《说岳》虽然不太擅长刻画人物,但牛皋这个人物形象却是非常出彩的。
牛皋与李逵,貌合而神不合,从骨子里就是两个不同类型的人物。

牛皋表面上莽撞,实际上是胆大心细,而且在他的身上,能看到诸多人性中的闪光之处。
从性格上来说,他忠厚中带有一丝狡黠,勇猛中带有一点胆怯,鲁莽之中却饱含温情,仗义同时却不失礼节。
从操行上来说,他为臣子节,为兄弟忠,为儿子孝,为朋友义。
牛皋身上闪光的一面,给人一种很真实的感觉,很多次他面对死亡流下眼泪,却又义无反顾的挺身而出。他不是不怕,而是有所必为,这就是牛皋。
第三十三回,七月十五中元节,牛皋悄悄约着吉青去山上祭祖。两个人大哭一场之后,在山上喝酒行令,以“月亮”为题作诗,吉青先吟了一首道:
“团团一轮月,或圆又或缺。
安上头共尾,一个大白鳖。”

这首颇有张宗昌风格的打油诗,倒是非常符合吉青粗莽的性格,张宗昌有诗曰:“忽见天上一火镰,疑是玉皇要抽烟”,二者之间有异曲同工之妙。
接下来轮到牛皋,本人对诗没有特别的研究兴趣,但是看到牛皋的四句七言诗后,还是不由得感到震惊:
“酒满金樽月满轮,月移花影上金樽。
诗人吟得口中渴,带酒连樽和月吞。”
吉青道:“你也来呆我了。月亮这样高,不必说他,你且把这酒杯儿吃了下去。”
吉青是个直肠子,当然体会不出这四句诗的意境和韵味。

平心而论,从文采上来说,这四句诗算不上上乘;但从意境和格调上来说,这首《咏月》实在是高明得很。
酒满金樽月满轮七月望月,盛阴之际,总能让人心生一些感慨与别样忧愁。
月已满,酒亦满,金樽对月,借酒浇愁。
然则,所谓“人生几见月当头”,人情冷暖不过过眼云烟,世事无常不过沧海一粟。
对于牛皋而言,忧愁与感慨,不过是对景之一瞬。
杯酒下肚,剩下的只有满腔豪情,伴着那高高在上的满月。
月移花影上金樽月移影动,酒入半酣,气氛渐入佳境。
忧愁没了,感慨没了,豪情也没了。
樽中眼中,只剩下了两轮圆月,天上一轮,酒中一轮。
抬头看看天,仰面一樽酒,快意无穷。

酒喝到口渴的程度,酒中的乐趣也就到了极致,说句大俗话——已经喝大了。
眼神迷离,脑袋熏熏,虚步凌云,飘飘欲仙。
风吹花影,月照当头,旷然于天地之间,超脱于五行之外。千言万语,夫复何言,所谓:“千古光阴一霎时,且进杯中物。”
带酒连樽和月吞这一句是诗眼,既符合牛皋的性格,又符合酒酣之时的意境,豪气干云,意蕴悠长。
此句用了夸张的手法,表现出了牛皋的豪气,一个人连杯子和月亮都要吞下去,虽然有些冒傻气儿,但又让人感到莫名的痛快。
以小说情节来论,这句诗给人一种生动的画面感,以及无穷的想象空间。
试想一下,喝到两眼冒金星的时候,哪还分得出什么金樽、月亮;脑子迷迷瞪瞪的时候,哪还管它什么月亮、金樽。

张口就来,任性自然,非常符合一个醉酒之人的神态。
从整首诗的结构上来说,前两句雅致,后两句粗俗;前两句写景,后两句写实;前两句韵味悠长,后两句豪气干云。
既有张宗昌“大炮开兮轰他娘”的粗俗与霸气,又有陶渊明“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的韵味与雅致。
通过这四句七言诗,足以让我们对牛皋刮目相看。
正是因为这四句诗,让我对《说岳》中的诗词产生了研究的兴趣,并且专门为此开了一个《说岳诗词赏析》合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