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基斯坦反对派联盟针对总理伊姆兰发起的不信任动议引发了持续的政局动荡。从最初发起不信任动议,到国民议会副议长苏里驳回动议,到巴最高法要求恢复不信任动议......对于执政党正义运动党和主要反对派穆盟、人民党而言,整个过程如同过山车一样起起伏伏,反转再反转。
最终,这场持续数月的政治危机以总理伊姆兰出局告终。他也因此成为巴基斯坦历史上首个被罢免的总理。
由于中巴之间的特殊关系,很多人对于巴基斯坦近期的政局动荡感到担忧。而担忧的理由无外乎这几点:支持不信任动议的议员数超过门槛,说明反对派力量强大;反对派的不信任动议背后,被披露有外国势力的干涉,两者之间是否存在勾连?巴最高法院要求重启不信任动议,是否进一步美国的深入介入?
巴政局动荡是“颜色革命”?在这次不信任动议中,执政党反复强调巴反对派与外国势力勾结,干涉巴内政和外交政策。虽然执政党并未完全公开某些细节,比如,具有威胁性质的外交电报具体内容,巴反对派受外国势力资金支持的具体信息等等。但是很明显的一点是,穆盟、人民党等反对派与美国、英国等西方国家互动的确更为紧密。
简单举几个例子。年过七旬的巴前总理、穆盟的谢里夫自2019年出国接受治疗后,长期居住在英国伦敦。这为穆盟与英国政界互动提供了桥梁。而这次不信任动议获得通过,陷入签证困境的谢里夫也有望回到巴基斯坦。
至于另一个反对党人民党,去年7月,人民党领导人比拉瓦尔曾对美国进行私人访问。对此,正义运动党曾指责比拉瓦尔试图与华盛顿达成协议。
当然,这些例子不足以证明两个主要反对派与西方国家的勾连。但就目前来看,即便反对派与西方国家达成某种协议,改变国家走向的颜色革命尚不存在“土壤”。
第一,反恐战争招致的相互反感。“阿富汗”是巴美关系的重要纽带,它既促进了两国关系,也反过来阻碍了两国关系。几年前,美国政客曾在国会上指责巴基斯坦窝藏本拉登、支持阿富汗塔利班,而巴基斯坦议会则指责美国在阿富汗东部边界的控制上漏洞百出。
另外,巴美虽然在反恐战争中形成了紧密的情报合作关系,但是美军对藏匿在巴境内的本拉登发动突袭后,导致这种合作关系急速恶化。巴军方为此取消了价值5亿美元的训练计划,而美国则扣留了3亿美元的对巴援助。
在美国的反恐战争中,巴基斯坦有大约7万平民和1万军人、警察丧生。美国承诺为此支付全部费用,但是巴方表示,美国的实际赔偿不到一半。对于在反恐战争中的付出与回报不成正比,巴方一直心存芥蒂,并且逐步蔓延成为对美国的不满和反感。
在领导人关系层面,拜登上任一年多来,一直未通过会晤、电话、视频等形式与伊姆兰交流。即便在美军提前撤出阿富汗这样一个对巴十分重要的时刻,美方也未对巴方表现出应有的尊重。这是引发巴政府领导层对美立场转变的重要因素。在去年阿富汗局势出现变化之后,伊姆兰多次在公开场合表达不满。
简而言之,美方认为巴方反恐不力,巴方认为自己是美国的反恐战争替罪羊。
第二,巴基斯坦对美不满具有民众基础。普通民众对美国的不满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美国过去几十年来在伊拉克战争、阿富汗战争中对平民的伤害,已经引起来众多伊斯兰国家的不满,巴基斯坦民众同样对此反应强烈,这正在成为伊斯兰世界的共识。另外,美国借助反恐对巴领土和主权的侵犯,导致普通民众的伤亡,更是引发民众不满。在这样的背景下,即便反对党上台,也必须考虑民众的情感。
实际上,在这次反对派联盟对伊姆兰发起的不信任动议中,伊姆兰之所以能够以外国“威胁信”作为反击的手段,某种程度上能够证明西方势力对巴政局影响有限。即便是与西方互动较多的反对派,也不得不有所顾虑。
美国渗透有多深?美国对巴渗透,是从我们的角度出发给出的概念。实际上,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尤其是上世纪80年代以来,巴美之间的合作一直都很紧密。因此,用“介入”而不是“渗透”来形容这种关系更加合适。
美国想要介入和影响巴基斯坦政局的意图肯定存在,这是其国家利益和全球利益决定的。但是,其介入的手段有多少、程度有多深,需要从军事、政治、经济和社会等角度进行具体分析。
军事层面,自1947年两国建交以来,双方的军事关系一直存在,美国一度将巴基斯坦视为其在亚洲的重要盟友。其实,这种盟友关系更多体现在军事领域——巴基斯坦长期以来是美国军事援助的主要受援国。而决定这种关系的一个重要因素是“阿富汗”——双方在1979年至1989年苏联发动的阿富汗战争中合作,在2001年美国发起的反恐战争中再度联手。
作为巴基斯坦第二大军事装备供应国,美国在军售、武器维护、军事交流等方面对巴基斯坦的影响是显而易见的,要从军事领域与美国做“切割”也是不可能的。另外,克什米尔问题的存在,也让巴军方必须重视对美军事关系,避免天平完全倒向印度。
经济方面,美国仍是巴基斯坦最大的出口市场,也是巴基斯坦国内的对外直接投资最大的经济伙伴之一。但另一方面,与同在南亚的印度、孟加拉、尼泊尔相比,巴基斯坦这几年逐渐被美国忽略和边缘化。
美国的部分意图可能是希望将此作为对巴基斯坦向中国靠近的“惩罚”手段。而巴基斯坦将其归结于美国反恐战争结束后自身价值的“贬值”,认为这是巴美关系不平等、不正常的体现。
社会领域,美国这些年一直试图从底层基础影响巴民众的对美态度,进而在“上层建筑”产生改变。其手段包括文化交流、留学、签证、移民等。美国驻巴使馆是伊斯兰堡的所有使馆中规模最大的,就是佐证例证。不过,美国在社会领域的影响主要体现在精英阶层。
总的来说,美国在军事、经济、政治、社会领域的影响均有不同程度的存在。但是,这些影响大多是巴美“蜜月期”的“遗产”,而近几年这种“遗产”正在减少。这种渐行渐远是一种双向选择的结果。与之形成对比的是中国在各方面对巴合作的日益紧密,并且总体上已经超过美国。
不信任动议背后的几个细节无论这次不信任动议引发的政局动荡背景如何、结果如何,有几个细节值得我们关注。
第一,不信任动仪背后,有可能存在外国势力因素,但不是全部因素和决定因素。过去几十年里,巴基斯坦政治一直都是穆盟和人民党“轮流坐庄”。年轻的正义运动党能够冲出重围,打破“双寡头”的局面已经实属不易。但另一方面,这也给沦为在野党的穆盟和人民党提供了联手的机会。作为两股重要的传统政治力量,穆盟和人民党将正义运动党赶下来的能量和决心一直很强大。
当然,这次不信任动议背后出现外国因素,某种程度上改变了政局动荡的性质。
第二,巴国内对于伊姆兰的执政能力和政绩评价存在分歧。反对派联盟对伊姆兰发起的不信任动议,主要矛头指向伊姆兰执政能力差导致通胀加剧、经济恶化。其实,巴基斯坦的经济现状有多重因素造成,历史因素是穆盟、人民党执政时期留下的烂摊子;外部因素是疫情及国际形势动荡引发的连锁反应。
另一方面,伊姆兰领导的正义运动党虽然给巴政治带来新鲜血液,一改家族政治的陈旧和腐败,但无论是伊姆兰还是内阁成员,缺乏执政经验和执政能力也是一个客观事实,由此导致普通民众与精英阶层对伊姆兰评价的两极分化,这在民众支持率、精英阶层控制的媒体报道方面可以十分明显地感受到。
第三,在这次不信任动议中,无论是执政党还是反对派联盟,都很重视中巴关系的基础和稳定。比如,反对派联盟批评伊姆兰的几个细节很有意思,人民党的比拉瓦尔指责伊姆兰政府“破坏”中巴经济走廊项目;谢里夫重提正义运动党在2014年的抗议,认为它对中巴关系产生影响。
巴官方和民众对中国的朴素好感,是基于其建国后困难时期得到的中国援助、当前投入数百亿美元中巴经济走廊以及中巴在军事、人文等领域合作的加深。同时,这也是巴国内对中美对巴态度、诚意对比后做出的判断和取舍。
第四,伊姆兰和正义运动党依旧是巴基斯坦一支重要的政治力量。虽然在这次不信任动议中,执政联盟甚至正义运动党内部出现倒戈者,使其不再占多数席位,但正义运动党仍拥有133个席位,而穆盟有84个席位、人民党有56个席位。
虽然谢里夫和比拉瓦尔在两个省份分别有自己的票仓,但是从全国范围看,其人气和支持率都难以超越伊姆兰。而坚持独立自主、拒绝“进口政府”等口号,是伊姆兰获得较高支持率的重要原因。
军方立场或许能代表巴走向在4月2日举行的2022年“伊斯兰堡安全对话”中,巴基斯坦陆军参谋长巴杰瓦表达了几个观点:1、巴基斯坦与中国有着密切的战略关系,中巴经济走廊证明了这一点;2、巴基斯坦希望与美国加强关系,但不会冒与其他国家双边关系的风险。3、巴基斯坦不相信阵营政治,它与伙伴的双边关系不以牺牲与其他国家的关系为代价。
巧合的是,巴杰瓦是在国民议会进行不信任动议的前一天做出这番表态的。从中能够看出,军方希望巴基斯坦能够在内政外交方面推行平衡政策,顾此失彼或者选边站都会导致巴利益受损。
时隔一周,现在回顾巴杰瓦的发言,透露出的信息已经日益清晰。从这次政局动荡也能看出,军方立场某种程度上代表了巴基斯坦的未来走向。而军方的判断主要依据是阿富汗战争结束后巴美关系变化给巴基斯坦带来的影响,以及对巴未来的担忧。
关于巴内政外交的未来走向,其中一条主线是在继续推进中巴关系的前提下,在军事、政治、经济等领域维持和改善对美关系。比如,更多地争取到美对巴援助和经济合作项目,更多地参与到美国的全球和区域经济框架中。正如谢里夫所说,巴基斯坦的经济发展离不开美国。
所有这一切的基础和前提,是“西方叙事”给巴基斯坦经济社会发展带来实际好处,能够改变巴民众对于美国干涉内政、出卖利益、伤害本国和其他伊斯兰国家民众的固有认知。
至于未来的中巴关系,谁都无法做出准确的预测和判断,就像这次不信任动议的反复曲折一样,其中充满了主观和客观的变量。但是,对于其短期和主要走势,人们可以从中巴关系现状、国际形势特点等因素中得出部分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