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州的山水是铁锅里炖烂的骨,油光锃亮,渗着千年的盐霜。
绩溪的巷陌里,马头墙高耸如刀,割碎了天光,又用苔痕缝补成斑驳的旧书页。
胡适便是在这般天地间,被腌渍成一块徽州毛豆腐,表皮生霉,内里却绵软如雪,终究要下油锅煎出金黄的壳——
这壳,叫“新文化”,叫“白话文”,叫“赛先生”,可掰开来看,尽是徽州的盐与霉。

徽州人善用铁锅。
锅底垫干笋萝卜,层层叠叠铺鸡鸭鱼肉,浇高汤慢炖,唤作“一品锅”。
胡适说:“这是徽州的魂。”
可这魂,何尝不是绩溪人将穷山恶水熬成膏腴的法子?
此地八分半山一分水,商贾走卒挑鳜鱼翻山越岭,鱼臭了,便拿盐腌,腌成“臭鳜鱼”,反倒成了珍馐。
胡适的学问,亦是这般——山穷水尽处,偏要逼出一股腐鲜。

他幼时读的私塾,是徽派老屋里的阴湿气。
窗棂雕着“少说空话,多读好书”,可窗外溪水奔涌,像极了徽商走四方的脚步。
九岁前,他啃的是朱熹的《小学》,嚼的是司马光的《资治通鉴》,咽下的是范缜的《神灭论》。
父亲胡传留下的方片字纸,被他母亲藏在箱底,却早被徽州的潮气洇透,成了胡适骨子里的墨。
胡家的祖辈是徽商,却总在商贾皮囊下裹着书生的骨。
高祖胡瑞杰在上海开茶铺,卖的是“金山时雨”,茶叶浮沉间,竟攒下银两供子孙读书。
曾祖胡锡镛短命,却留下遗训:
“勿以服贾废读。”
到了祖父胡奎照,索性弃商从文,成了邑庠优增生,从此胡家血脉里商与文的角力,便如铁锅下柴火的噼啪声,永无休止。
03父亲胡传,更是将这角力演成了传奇。
十六岁被逼学商,却偷读地理方志,揣着荐信远赴东北宁古塔,在吴大澂帐下勘定中俄边界。
他走的是“旁门左道”——科举不通,便以地理学问开官场后门。
胡适后来写《文学改良刍议》,何尝不是另一种“旁门左道”?只是这“道”,早被胡传的脚印踩成了路。
胡传号“钝夫”,人却锋利如徽州山间的竹片。他在台湾任知州时,扫鸦片、整军务,活脱脱一个“徽骆驼”。
临终前,他留给胡适的不是银钱,而是一箱书与一句“好好读书”。
这书箱成了胡适的紧箍咒——后来他在美国啃赫胥黎、杜威的洋墨水时,总觉脑后悬着父亲的戒尺。

胡家的族叔胡近仁曾劝胡适为“博士茶”代言,他婉拒了,却抄了卢仝的茶诗。
徽商的精明与文人的清高,在他身上拧成一股绳。他说:“我是安徽徽州人。”
可这“徽州”,早不是地理的徽州,而是铁锅里炖烂的、商贾与书生杂交的徽州。
胡适晚年在美国,江冬秀晒肉干、腌臭鳜鱼,用铁锅炖一品锅请同乡。
锅气蒸腾中,他恍惚又见绩溪的溪水流进哥伦比亚大学的哲学讲义,变成“实验主义”的注脚。
杜威尝了徽州锅,大约是不懂的——这锅里的层层叠叠,是山与盐的博弈,是商与文的撕扯,是胡家人用几代骨血煨出的“适者生存”。
一锅旧社会的残羹偏就喂出了一个敢把神像摔碎、把文言文撕烂的胡适。
徽州的铁锅啊,终究是炖不烂这粒硬米——它发了芽,长成了新文化的稗草,在盐重好色的故土上,疯长成林。

徽州的群山
用户18xxx10
这文章文采不错!可惜做了西方的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