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把总过问,县令亲自参与,胡典史罩不住刘丽川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舍车保帅的事他干得太多了,实际上无非就是见风使舵罢了。
这可愁坏了王仁富和刘丽川的一干门人亲属,这不是刚出牢笼又入虎口?
大家都唉声叹气,愁眉不展。
刘丽川的夫人只是一个劲地哭。
大家都望着王仁富。
王仁富则避开众人的目光,似喃喃自语却又像对众人说道:“论钱咱没有人家多,论关系,咱没有人家硬,又有什么办法呢?这黑暗的社会!”
这话还不如不说,额外加重了大家的忧虑。
正在众人都绝望的时候,张自强突然说:“咱还不到山穷水尽的地步,还有一个人说好帮师父,一直还没有信儿。”
听到此言,就像落水之人突然得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又像干柴上落下了一个火星,轰然一声,大火就燃起来了。有的人知道他说的是谁,有的人不知道,但都一齐说起话来,有的询问前因后果,有的问怎么打探消息,谈话的中心和大家的指望忽然由王仁富变成了张自强。
张自强说:“我当初向师父的把兄弟求助,看他胸有成竹的样子,不象没有办法,为什么直到现在还没有一点信儿?是不是先看咱们自己的手段?咱的办法不管用了他才管?”
“那你再去催催吧。有病乱求医嘛,谁知道哪块儿云彩下雨呢。”
“对对对。你骑我的马,再去镇上探探信息,就以汇报你师父近况的名义去。”王仁富吩咐张自强。
众望所归,当仁不让,张自强骑上师伯的快马,往镇上赶去,众人在家里惴惴不安地等信儿。
到了大车店,张自强跳下马,来不及拴,把马缰绳往店伙手里一扔就跑进店内,急火火地问:
“掌柜的,我师父的把兄弟在不在?”
“他好长时间没有来了。”
“您知道去哪里能找到他吗?”
“只在这里能找到,我也不知道他还能去哪里。”
张自强的心一下子落下去了,众人期待的眼神在他心里掠过,如果他回家告诉大家他没有找到师父的把兄弟,大家会怎样的失望?又会在心里怎样埋怨自己?
正在张自强倍感失望的时候,店主告诉他:“你师父还没有救出来吗?”
“没有啊。我这不是来求刘叔了吗?”
“你们不要急,这事儿刘先生会去办,估计很快就有结果,回家静候佳音吧。”
张自强不知道“静候佳音”是什么意思,但知道人家是赶自己回去,他只好悻悻地回家报信儿。
张自强忐忑不安地回到刘家,众人看他的神情,都能看出事情不妙。
还是王仁富见多识广,他问张自强:“没有找到?还是人家帮不上?”
“他好久不在店里了。”
“没问问去哪里找吗?”
“问了,掌柜的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众人都沉默了,似乎这一点点希望也破灭了。
张自强感觉这无形的压力太大,为了挣脱,他说:“可是掌柜的告诉我,让咱不要急,让咱‘静候佳音’,我也不知道‘佳音’是谁,等她有什么用?难道是一个能帮咱的菩萨?”
“静候佳音就是等好消息啊。”王仁富等少数识字的人异口同声地说。于是大家都云开雾散,高兴起来。只是纳闷,那个神秘的人用什么办法能救刘丽川出来呢?
刘言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并不是不能劫狱,小刀会或者天国在本县的力量劫狱足够了,但还用不着那种笨办法,因为时机还不成熟,他还得安安静静地搞他的地下工作,以待大军来到。
他也是用屡试不爽的流行的老办法——托人。
只不过他托的人比赵把总更厉害罢了。
在这个县里,怎么还有比赵把总更牛叉的人?当然有,而且绝不止一个两个,至少有四个。
其中一家朝中有人当官,一家儿子在总督府里当官,一家哥哥在州府里当官。
而刘言托的这个人最牛,他家里虽然不像其他人似的有达官显贵的亲戚,但他就能在本县办成别人办不成的事,因为他自己就是显贵。
这个人叫俞洽,是个汉人。他虽然不当官,但非常有钱,是县里最富的人,而且是个洋中国人。他经常出国做买卖,有好几个国家的护照,还有大清的户籍。
因为富可敌国,并且是最有身份的洋人,结交了许多将军、巡抚、总督,甚至还有朝中的一些顾命大臣。家里的正堂及卧室的墙上挂着他与很多洋商、大官合影的照片,每一个见了这些照片的人都跟见了圣旨一样禁不住在心里顶礼膜拜。
刘言从未来过他的府上,因为他们的工作都是有纪律的,不能轻易有来往,不是迫不得已,不会曝露他们的关系。
刘言对刘丽川的官司了如指掌。当王仁富托胡典史出面的时候,他也以为这事有把握了。没有想到杨团练又请托了赵把总,把兄弟再一次陷入牢笼,他只好上门拜访俞洽。
可是俞洽不在家,他经商在外还没有回来。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千万不能判个斩立决!否则就完了。”
也是刘丽川命不该绝,只过了一天,俞洽就回来了,就像专门回来救人似的。
刘言与俞洽对了暗号,比亲人更亲。
他这才得以进俞家的大门。他是见过世面的人,但第一次见到这种富裕家庭也是大吃一惊——这可比一般家庭阔多了。一草一木都显得不同凡响,连家里的仆人都穿得光鲜亮丽,不像仆人,也不像一般的地主,那都是些土财主,他们像是城里的大掌柜。他心里有点不舒服,这人为天国敛财,可是却这么挥霍,可转念一想,如果他不摆出豪阔的气派,怎么做大生意?怎么与达官显贵交往?于是心里也就释然了。
俞洽只负责为太平天国赚钱,所以他只管做生意,并不管联络起义人员,也不管军事。因此,他经常在国外,偶尔才回家,刘言干着急也没有办法。好在这几天他刚刚做完了一笔大生意回来了。
俞洽问刘言:“刘丽川并非会员,也非天国的人,为什么要我救他?”
“因为他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他有一定的实力,如果他能加入我们,将带来一群人加入,请先生配合我的工作。您做的事情我会向东王汇报,一定为您记功。再说了,就是他日后不加入我们,也该救他,这个人非常善良,平时治病救人,不收穷人的钱,也是我们同样的人,先生救他一命也是造福天下苍生。”
俞洽听后觉得这人确实值得救,就包了一枝二尺多高的漂亮的珊瑚去见赵把总。赵把总受宠若惊,连连说蓬荜生辉,又问有何吩咐,俞洽说:“无事不登三宝殿,小民确实有事相求把总大人。”
“有什么吩咐,先生请讲,我一个粗鄙军人,哪里做错了什么事,也请多多指教。”
“我表妹夫被人做了套,受了冤枉,下在县牢,还望把总老爷搭救,向县太爷求求情。”
赵把总何等聪明,俞洽这样手眼通天的人怎么可能托自己求情,无非是自己挡了路,人家办事漂亮罢了。他心里暗暗佩服,这个人敞亮,事办得漂亮,不但不怪罪自己,还登门送贵重的礼物,还假装不知道自己从中作梗,让自己求情,这给了自己多大的面子啊。
赵把总心知肚明,说:“先生手眼通天,这点小事怎么可能用得着我?您是给我面子啊。我一定不再给您添麻烦,我不知道刘大夫是您的亲戚,多多得罪,还请恕罪。”此刻,他早把杨团练的请托抛到了脑后。
俞洽又带了一个名贵的玳瑁去见县令。
县令看了下人递上的拜帖,也是受宠若惊,慌慌张张地小跑着出来,迎接顶头上司也不过如此。一见面就拼命地讨好俞洽:“是哪阵儿风把俞爷吹来了?”
俞洽开门见山,说:“实不相瞒,今天拜见老父母,有要事相求。”
“什么相求不相求的,先生的命令我照办就是了,就是不知道我能不能办到。”
“老父母治下的事,对您来说是易如翻掌。”
“那就好,我们书房谈,请请请——”
县令把俞洽让进书房,早有下人端来上等茉莉花茶,俞洽客气地喝了口。
“不知先生吩咐下官做什么,还请明示。”
“我刚从南洋回来,今天一大早我表妹就上门哭哭啼啼,说表妹夫被人冤枉,关进了大牢。还请老父母查清冤情,还我表妹夫一个清白。”
县令虽然知道俞洽上面有很多人,但一提到此事也是稍露难色,因为赵把总威胁要弹劾他。
“有什么困难吗?”
县令沉吟了一会儿,说:“不瞒先生说,本来我就知道您的亲戚是被冤枉的,但人家有证据,有人威胁如果不按照大清的法律来,就上书弹劾我,我也只能按照证据判案。有您出面,我想这点小事根本不是事儿。知会他一声,或者托更高层次的人,能压住他的,我这里一点问题都没有,绝对照办。绝不会冤枉一个好人,更不要说是您的重要亲戚了。”
“赵把总那里我已经打点了,他很快就会求老父母的。”
县令也是老油条,不需要详细讲,他一听就明白了,俞洽一定是先搞定了赵把总,再来自己这里求情,办事真的漂亮啊,难怪人家能做这么大的生意,能结交那么多大官。
县令刚把俞洽送走,赵把总就登门了。
赵把总向县令认了错,并请他放了刘丽川,县令假装不知道原委,故意给他个面子,做个顺水人情,当着他面找来胡典史。
胡典史见赵把总也在,心里咯噔一声,他以为事情更严重了,原来还打算拖一拖,给刘丽川创造一个生的机会,恐怕连这一点都办不到了。
县令却说:“既然那个姓刘的是你家的亲戚的亲戚,赵把总也来求情,本县就给你个面子,担着天大的干系,把他放了,让他回家,案子一笔勾销。杨团练的事情我请赵把总去摆平,你只管放人,什么案底都不必留下,好好抚慰他一番,别让他对咱县上有怨言。”
胡典史听了大吃一惊,他意味深长地望了望赵把总,心想:“真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不是你姓赵的从中作梗,刘丽川早在家里了,怎么突然又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反过来给他求情了呢?”
胡典史虽然吃惊,疑惑,不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但却知道:一定有什么大人物干涉了,否则县令不会也来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至于他说的场面话可以忽略不计,那跟问“吃过了没有”没有半点不同,即使你回答没有吃过,他也不会让你吃饭。
无论如何,刘丽川绝处逢生他还是高兴的,毕竟亲家请托了一番,而且拿了人家的银子。如果真是哪个大人物出面,自己收的银子弄不好还得退回去,甚至还得赔上一些,否则话传到人家耳里,自己吃不了得兜着走。
胡典史思绪万千,但不影响他办事的干练,他平静而恭谨地答应了一声,就去牢里见刘丽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