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江慎初作为当朝宰相最小的孙子,汴京第一二世祖
充分满足了大家对纨绔官二代的所有想象
吃喝玩乐样样擅长,斗蛐蛐打马球无一不精
不学习不上进,打架输了用钱砸
庙堂之争,忽逢算计
江慎初摇身一变,成了某偏远地区小知县
此地离汴京千里,叫爹爹不应,钱多无处花
江慎初很苦恼,无比苦恼,万分苦恼
精选片段:
蜀地渝州府辖下蓬溪县。
县衙后堂,白衣小知县一脸菜色,两只手托着下巴,目光涣散,不知走神到哪里去了。
主簿李安战战兢兢的捧着一沓书册,看了一眼知县大人,又念想到家里八十岁的老母,嗷嗷待哺的两个幼子,心一横便道:“大人啊,不能再拖了,这是上半年县里赋税征收的账簿,您再不核查,若是知州大人来了,下官不好交代啊。”
白衣小知县懒洋洋地开口:“你复查便可,其余事不必担忧。渝州知州宋仲舒与我小叔乃是同年,我来此地当知县,小叔早已修书一封,拜托宋大人照拂我一二。”
李安松了一口气,又道:“今夏征兵事宜还未商定好,不知大人当如何办?”
白衣小知县半闭着眼睛,一副有气无力半死不活的样子:“渝州高门,薛府老太爷致仕前是我祖父的故交,你以我的名义修书一封请他帮忙,找人写篇征兵的榜文发到乡里去罢。”
李安再次松了口气,薛老太爷当世大儒,门下桃李遍布天下,致仕后在青城书院任山长,偶尔讲学或是办个文会,皆是人满为患。老太爷亦宅心仁厚,帮助乡里兴办庠序,教化乡民,在乡里声望极好,请老太爷出面帮助征兵,实在是再好不过。
李主簿见今日知县大人虽不怎么有精神,但性子比往常温顺,处理事情一件一件来竟也颇有办法,便继续道:“大人,城中玉壶春酒楼失窃,案子报上来了,请大人彻查。”
“查……”白衣小知县已经闭了眼睛,嘟囔道,“着柳梢来,柳梢禁军出身,是我爹派来护我周全的一等高手,必能把案子查个水落石……”
最后一个“出”字,白衣小知县还未说完,便已倒下睡着了。
李主簿听县衙里的捕快说,昨日知县大人带着新抓来的蛐蛐进了城,与其好友李某公子斗了几回蛐蛐,咱们大人的那只将军蛐蛐甚是神勇,屡战屡胜,威风八面。
知县大人胜了李家公子后开心不已,在渝州城最大的酒楼盈福楼请众人吃酒,直到二更天方才回到县衙。
斗蛐蛐胜了的知县大人心情颇好,虽然大清早的被叫起来办公,困乏了些,但处理事情还是顺当。
只是李主簿还有许多事情没来得及报完,这位知县大人,若是一月里能有两三日愿意处理公务,他便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必把各路神仙菩萨都拜一拜。
见知县大人睡了,李主簿心里开始打鼓,若是把小知县叫醒,他必没有好果子吃,若是不把小知县叫醒,待知州大人巡查到蓬溪县,他仍然没有好果子吃。
又想到自己家中那八十岁的高堂和嗷嗷待哺的两个孩子,李主簿内心几乎崩溃。他在任上熬了许多年,终于熬到上一任知县调职,原县丞便可升任知县,自己官绩不错,有望做个县丞。
原本板上钉钉、十拿九稳的事情,忽然出了意外。
意外就是这个趴在桌子上睡觉,半张脸被压的扁扁的白衣少年,江衙内。
江终,字慎初,年方弱冠,依然是少年人心性和模样。原本是汴京城第一高门,当今宰相江一沉最小的孙子,京城第一二世祖。
据说,半年前江慎初在汴京城里惹了大事,性命差点不保,宰相大人被疼爱小孙子的夫人逼得无法,腆着脸像圣上讨了个封荫,使了点手段,二世祖江衙内,摇身一变就变成了蓬溪县新任知县。
只是这江大人,比起处理公务,更喜欢斗蛐蛐;比起在衙门里升堂点卯,更喜欢打马球踢蹴鞠。来了蓬溪县半年,公务还没熟悉,却已经在渝州城内一众少年公子哥里混出了名堂。
若是江大人愿意把他斗蛐蛐打马球玩蹴鞠的时间分一半到蓬溪县治理上来,蓬溪县必当成为渝州城治下第一富庶繁荣之地。
可惜,江大人不愿意。因此,李主簿有这样一个上司,来不来衙门全看心情,处理公务全靠父辈关系,除了保持微笑,以及更加勤勉外,他什么也不能做。
毕竟,渝州知州是江大人小叔的同年,渝州高门薛家老太爷是江大人祖父的故交,江大人身边那个冷冷的不说话的高个子男人,是他父亲从禁卫军里找来保护江大人的一等一的高手。
为了自家高堂幼子,李主簿要保持微笑。
半边脸睡的麻了,江知县决定换边脸趴着继续睡,迷迷糊糊睁开眼,见着李主簿笑的一脸鬼气森森,活像有人欠了他银子似的站在他旁边,江知县唬了一跳,瞌睡竟醒了七七八八。
他揉了揉眼睛,坐直身子,对李主簿道:“近日天气颇好,让人有些犯困。你刚刚说到哪儿了,继续吧。”
李主簿对江知县一揖,继续道:“是,下官方才说到玉壶春酒楼失窃一案,大人说请柳先生彻查。葛家村小叔子与长嫂争地产一案……”
“没空。”
李主簿正要继续将最近几件刑狱诉讼案子报与江知县时,却听闻一声冷喝,李主簿不禁抖了抖,望向声音来源。
柳梢一身劲装,身姿笔挺,阔步走入后堂。
江慎初抬眼,看向后堂门口。正是初秋,天高云淡,衙门后院的两树桂子刚开了第一树花,小朵的浅黄色桂花缀于碧绿枝叶间,端的是鲜嫩娇俏。
柳梢走到堂中,将一封火漆封口的信甩到江慎初身旁的桌案上,道:“汴京来的。”
比起混不吝的江知县,其实李主簿更害怕的是这位柳先生。柳先生也算是相貌堂堂,眉眼开阔,嘴唇稍厚,本该是个忠厚长相,可惜眉梢眼角,戾气极重,李主簿曾经听说,唯有真正杀过人的人,才能有这般重的戾气,这戾气,也是杀气。自此以后,他看柳梢先生,即如看夜叉罗刹。
略有几分心惊胆战的李主簿,颤巍巍的看向江知县。
江慎初拿起信,正要拆开,察觉到李主簿的目光,笑了笑道:“李主簿莫急,柳梢的意思是,他是我的护卫,要日夜看着我,没有时间去查玉壶春酒楼的事情。不过别担心,晚上我便去玉壶春坐坐,问问情况。汴京的家人来信了,我得看看,顺便回信,李主簿若还有事,改日再来报吧。那些小叔子和嫂子争地产,婆婆和儿媳妇打架,大哥和二哥抢一头牛的事情,不必再同我说了,你看着处理,莫失公允即可。”
李主簿向江知县长揖,道:“下官明白了,下官先行告退。”
江慎初朝他颔首。
待李主簿退出后堂,江慎初方叹了一口气:“蓬溪县地方倒是不错,可惜县丞谢禹年纪忒大了些,我看着他一把白花花的山羊胡子就想起我祖父,诸多麻烦事根本就不敢劳烦他,生怕他闪了腰。这大大小小的事情,就只有落到李主簿身上,也是辛苦他了。中秋的时候记得提醒我,多送点节礼给他。”
柳梢笔直的站在江慎初身后,并不答话,像道影子。
江慎初也不以为意,他早已习惯了柳梢这个样子。拆开信,厚厚的一个信封里装了好几封信。最上面的一封是他祖父的,多是训诫之语,警醒他虽然不在家中,也莫忘记修德立身。下一封是他祖母的,言辞切切,多是关切之语,添衣吃饭,事无巨细。再下一封是他父亲的,先问他近况如何,又提醒他莫忘记读书,好好反省,家中诸人都很挂念他,好好照顾自己,便是最大的孝。
最后一封是他姐姐的信,言辞泼辣,用语刻薄,将江慎初骂的狗血淋头。虽然姐姐在千里之外的汴京,但见字如面,江慎初仿佛都能看见他姐姐站在他眼前,指着鼻子骂他的模样。
甚是刺激啊,江慎初扶额长叹,日后他娶亲,必娶一个温柔贤惠的女子,万不可如他姐姐一般。
他姐姐江月度,与他乃是双生子,十五岁时与少年将军寇淮安定亲,可惜将军镇守边关,无皇命不可入京,江家又舍不得早早便把女儿送去边关苦寒之地,便一直留着女儿,只是留了这么多年,也留不住了,明年三月份,就是婚期了。
柳梢待江慎初一封一封把信看完后,问道:“汴京局势如何?”
江慎初摇摇头:“不好,官家病情愈发重了,如今朝中诸事,由祖父和顾长怀共同决议,再交由太子审批。太子资历尚浅,压不住场子,反倒让两党纷争越来越严重了。我那便宜姐夫,明年三月份也未必能回京。”
言罢,江慎初起身进了内院书房,柳梢影子似的跟随。
江慎初书房内坐了下来,取出一个檀木小盒,里面装的是他搜罗来的各色信笺纸,取出一叠花纹淡雅,暗香盈鼻的洒金纸来,一封一封开始回信。
他的书桌案头摆了一方砚台,是江慎初来蜀地机缘巧合得的苴却砚,这方砚台由一块天然的绿萝玉雕刻而成,整体线条流畅,如幽谷涌翠,似碧波泻玉,绿萝蔓延,妙趣天成。
苴却砚石质细腻,发墨如油、存墨不腐,耐磨益毫,呵气可研,叩之有金玉之声,抚之如婴肤娇嫩。
这般砚石只在苴却的悬崖峭壁里可得,在汴京,是千金难求的好物。
江慎初来蜀地时,遇到一对生活贫困的老夫妻,不知这对老夫妻从哪里捡得的这么好的绿萝玉,却不识货,只当一块漂亮石头,为生活所困,拿去市集上卖。可这绿萝玉石非真正的玉,形状质朴,鲜有问津者。
江慎初路过时,一眼就瞧中了这方绿萝玉,他又怜悯老夫妻生活贫困,高价买了下来。得了这块绿萝玉石后,江衙内专门请了巧匠,雕成了这方砚台,他每每研墨时,看到这方砚台,只觉得神清气爽,文思泉涌。
回家人的来信,对江慎初而言是一件极其痛苦的事情,一般来说,不论他回信是何模样,最后都会收到一封由他祖父主笔的加急信件,再将他大骂特骂一顿,信中还会言明此信无需回复,未免祖父被他气死。
若江慎初不回信,便是大大的不孝。于是江慎初只得再备上蜀地特产若干,同一封告罪书函一起,再寄往汴京,如此这般,才能安生半个月。半个月后,他又收到家里的来信,如此又要循环一遍。
足足花了半日,江慎初字斟句酌,才一一回信完,交给柳梢,打了个哈欠道:“你且把信寄回去,我睡一会儿,待晚上请你去玉壶春喝酒。”
“不喝酒。”柳梢道。
“我喝!”白衣小知县江慎初哼了一声,大摇大摆的转身进了卧房,秋高气爽,正是好眠的时候。
江慎初一觉睡醒,神清气爽,他伸了个懒腰后,从床上爬起来,趿拉着鞋子走到他的衣柜前,打开衣柜,里头挂满了各式衣衫,那套衙门里的官服,被压到了最底下。
晚上要去玉壶春酒楼吃酒,穿什么衣裳比较好呢?知县大人很是迷茫。
知县大人觉得,自己这般英俊,随随便便套件衣裳出门,都是风流倜傥,万人侧目。此番去酒楼,为的不是吃酒,是查一桩盗窃案,所以,他得低调。
比起叔嫂争地,婆媳打架,兄弟抢牛,盗窃案已经是他来蓬溪县遇到的最大的案件了。
足足挑了半盏茶的功夫,江慎初才选定了一件广袖宽身的淡蓝锦袍,腰间系带,悬挂美玉,知县大人觉得自己真是蓬溪县第一美男子,不,是渝州第一美男子。
净面后,又用白玉小冠束好发,知县大人昂首挺胸的出了衙门。
出门时,不忘叫道:“柳梢!”
知县大人是个言而有信的人,既然答应了要请柳梢吃酒,便不会食言。
正是傍晚上灯的时候,天边云霞还未消散,甚是绮丽,县城的主街横纵南北,有大大小小的商铺,亦有不少小经纪人行商卖货,蓬溪县确实繁荣,祖父给他找了个避祸的好地方。
玉壶春酒楼在主街中心,最是繁荣之地。楼有两层,一层是大厅,二层是雅间,门面窗牖,皆是五彩装饰。
江慎初在一楼大厅找了一处两人坐的位置坐下,柳梢待江慎初坐下后,亦坐到他对面。
厅内灯烛已点,上下相照,亮如白昼。
有跑堂的执箸纸问江慎初与柳梢二人:“客人想吃点什么?冷的热的,精浇膘浇?”
江慎初看向柳梢:“可有什么想吃的?”
柳梢道:“无。”
江慎初笑呵呵道:“那我便点了……两碗笋淘面,一盘旋炙猪皮肉,一份耍辣鱼羹,一份煎茄子,还要一壶酒。”
跑堂的一一记下:“好嘞,马上给您上菜。”
江慎初微笑颔首,赏了跑堂一贯钱。
“我还是第一次来玉壶春酒楼,也不知道这菜品和酒比之渝州如何。跑堂的很是伶俐,酒楼老板也经营有方,看起来是个好消遣去处。”
依然是江慎初说的热闹,柳梢并未搭话。
江慎初觉得有些无聊,开始打量起了整间大厅,然后,惊喜地发现邻桌几个中年男子,酒过三巡,舌头开始大了起来。
江慎初竖起耳朵,做好了听是非的准备。
“嗝~你说,若是这事,嗝~报给了知县大人,知县大人,嗝~会理否?”
“说来,知县大人来了半年,也未见他升过几次堂,不像是个会揽事的。”
“可不,远的不说,你看玉壶春酒楼老板丢了尊金佛像这事儿,报上去几天了,一点动静的还没呢。”
江慎初皱了皱鼻子,他有些不满,怎么没动静,堂堂知县大人都坐到这里了,还要多大的动静!
“啧,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咱们的知县大人是有大来头的,他可是汴京来的人。据说家里有人在官家面前办差。咱们知县大人,可是管渝州知州宋大人,叫一声小叔的。就连薛家,就是渝州城里的那个薛家,都要给咱们知县大人三分面子。”
江慎初脸色开始有点难看了,他上午在县衙里说的话,下午怎么就传到了市井里,是李主簿有问题,还是衙门里有人不牢靠?
传谣言也就算了,还传的一点儿也不准,他怎么会管宋仲舒叫小叔,他小叔如今官拜保和殿侍制,清贵的从四品京官。
又有人问了:“那知县大人出身这样显赫,为何会到蓬溪县来?”
那说话的人不知,支吾道:“贵人的事情,总是有原因,也许是犯了什么事,谁知道呢?”
“先莫说知县大人了,嗝……接下来我要与你们说的这事,比起,嗝……玉壶春酒楼失窃案,要大了,许多,乃是……”第一个说话的人又开始说话了,他喝酒喝的多了,直打酒嗝。
“先吃饭。”柳梢道。
正在江慎初聚精会神的听自己的墙角的时候,菜已上齐了。
江慎初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小小抿了一口,又把那碗笋淘面扒到里自己近一点的地方,右手执箸,敷衍地扒拉着面,半个脑袋仍侧着听那男子讲话。
那男子说的故事,并不复杂。
蓬溪县辖下有一靠山村子,名唤郭家庄。七十多户人家,二百多口人,大部分人以打猎为生,也有少部分人种些粮食。这村子离蓬溪县城二十多里路,从北城门出去,沿官道走个半日,有一山路,顺着山路走下去,就是这郭家庄。
男子是做皮货生意的,时常去郭家庄收取新鲜猎物,与村中诸人也算熟识。郭家庄的人大都热情朴实,与他们买卖也从不以次充好,男子经常与郭家庄的人做生意。
就在几天前,男子去到郭家庄,却发现整个村子空无一人,不仅仅是没有人,连只狗都没有。要知道,郭家庄大部分人是以打猎为生的,猎人是不能没有猎狗的,村子里养了不少狗,可今日,却一只小狗也没见着。若是全村的男人去山上打猎了,难不成连老人小孩也去了?
男子觉得奇怪,想走进去四处看看,忽的山风阴嗖嗖的一吹,村口大桑树上歇了只老鸹,风吹过桑叶间,老鸹开始叫个不停。
老鸹叫,是大凶。
这时候,男子心知不妙了,立马撒腿跑出去,因跑的太快,不小心从山路上摔了下去。幸好男子是经常行山路的人,靠着拽住藤蔓杂草,硬是停了下来,保住了一条命。他缓缓地往上面爬,却在爬的时候,骤然间看到了一具尸体,尸体发黑带青,全身湿润腐烂,发出霉味般的恶臭,形貌可怖至极。
这男子只瞧了一眼,吓的半条命都没有了,巨大的恐惧之下,求生意志也空前高涨,他不管不顾的只往上爬,所幸菩萨保佑,最终成功爬到官道上,逃了回来。
只是这事情,他越想越古怪,想去衙门里报案,又怕被说是胡言乱语、怪力乱神,被县衙里的老爷打出来。不去,又怕真的出了什么大事。
此时,握着银箸的知县大人,正两眼放光,激动不已,他压低声音对柳梢道:“柳梢,我们要有大事情做了。我这便回县衙,找李主簿询问郭家庄的事情,你跟着那位卖皮货的大哥,且看他吃完酒又去了何处,做了何事,然后,把他带回衙门来。”
说完,知县大人迅速的吃了两口面,又吃了几块肉,擦了擦嘴,便风一样的离去了。
柳梢留在酒楼里,看了一眼少年的背影,一贯冰冷无甚表情的脸,这时候似乎出现了一丝裂痕。
江衙内走的时候,并未结账呢。
江慎初风风火火回到县衙,一只脚还没踏进门,就对着守在县衙门口的衙差到:“速叫李主簿来后堂,本大人有要事与他相商!”
李主簿听到知县大人有要事与他相商时,坦白讲,他是震惊的,这是知县大人来了蓬溪县后,第一次有要事要与他商讨啊!这震惊中还带着点惊喜,怀着对知县大人终于浪子回头,要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了的憧憬,李主簿匆匆整肃衣冠便去了衙门后堂。
江慎初见李主簿进来,朝他招了招手,便急急问道:“李主簿,蓬溪县辖下是否有一郭家庄?”
“是,大人问这个作甚?”
“你先将这郭家庄的来历、近况说个明白。”
李主簿见江慎初一脸慎重,便仔细回想了一下郭家庄诸事,才认真道:“郭家庄离蓬溪县城二十里,在一处山坳,山路陡峭,进去颇不容易。这个村子是蓬溪县辖下各个村子里,最为闭塞的一处。村民多以打猎为生,生活方式也十分原始,下官曾陪同上一任知县大人前去视察过一次,是个民风淳朴的好地方。近来……近来未曾听说有什么与郭家庄相关的事情,赋税也按时交了,下官愚昧,尚未察觉到有何奇怪之处。”
江慎初似笑非笑,斜了一眼李主簿:“你未曾听说最近有什么与郭家庄相关的事情,巧了,我听说了一桩,说与你如何?”
李主簿被江慎初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吓了一跳,可是知县大人要与他说故事,李主簿除了安心听着,还有什么办法呢?
于是,李安向江慎初一揖:“请大人赐教。”
江慎初一笑,抖擞了精神,开始添油加醋、绘声绘色的将在玉壶春酒楼里听来的故事说给李主簿听。见着李主簿一张脸一点一点的变得惨白,知县大人真是开心的不行。
他压低了声音,走到李主簿身后:“尸体发黑带青,形貌恐怖至极,全身腐烂湿润,还散发着一阵一阵的恶臭。这时候……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李主簿惊慌大叫。
江慎初捧腹大笑:“哈哈哈哈哈哈,李主簿,我吓你的,这时候,什么都没有发生。”
李主簿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对着江慎初一长揖:“大人啊,下官胆小,切莫再同下官开这样的玩笑了,下官……下官一颗心险些都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了!”
江慎初见好就收,不再吓李主簿,点头称是,又问道:“李主簿,你可觉得这是真事?”
李主簿沉吟一会儿,在后堂内踱步了两圈,叹了口气:“实不相瞒,大人,下官小时候,听说过类似的故事。许多年前,也是在蜀地,有个叫龙潭村的村落,村里有个村民,有一日在山上挖草药的时候,挖出了一具古尸,尸体僵而不腐,青中带黑,眼窝深陷,恶臭扑鼻。那村民原本想着把古尸就地掩埋了,但贪欲作祟,转念一想,这古尸身上可能有陪葬宝物,便伸手在这尸体上乱摸,竟真的让他从尸体身上摸出块玉珠子。这村民满心欢喜的离开,却没想到,这是噩梦的开始。”
说到此处,李主簿感叹了一番,江慎初听的十分认真,催促李主簿:“快,继续说。”
“那村民回到家中后,当夜身上竟发生了尸变,身上多处腐烂,也开始散发着恶臭,一双眼睛变得血红,好吃生人血肉,见人就咬,与恶鬼无异。他的妻子和一双小儿女,还有他那六十多岁的高堂,竟在当夜就被他活生生地咬死了。更令人恐惧的是,被他咬死的人,也会尸变,亦是见人就咬,不消两日,整座村庄,就变成了僵尸村,里面……已全是死人了。”
江慎初沉吟半晌,真心实意对李主簿道:“李主簿这故事说的十分生动,不比说书人差。”
知县大人虽是夸赞他,却将他一读书人与说书人做比较,委实算不得多好的夸赞,可李主簿还是向江慎初一揖:“大人谬赞。”
江慎初坐了下来,食指轻扣桌面:“李主簿,你叫捕头先把那皮货商人请到衙门里来坐坐,待我问清楚情况了,本官要亲自前往郭家庄捉鬼!”
李主簿额头又开始冒汗了,只是抬眼看着知县大人两眼亮晶晶,兴奋不已的样子,只能道是。
约莫半个时辰后,柳梢与那皮货商人一同来到县衙后堂。
皮货商人正醉的七荤八素,被柳梢如提货物般提到了后堂来,醉眼朦浓里只见着主位上端坐了一极标致的锦衣少年,气质出尘,如明珠皎皎。
他又望了一眼柳梢,柳梢手一松,他直接给跪到了地上,这时候,他酒意也醒了七八分,知道自己是被带到了县衙里来,至于那主座上的美貌少年,就是新任的知县。于是,他颤颤巍巍的向江慎初行了个大礼,道:“小人拜见知县大人。”
江慎初笑吟吟道:“起来罢,本官只是请你来衙门喝喝茶,莫要拘谨,莫要拘谨。你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啊?”
皮货商人站了起来,向江慎初一揖:“小的杨乙郎,蓬溪县人,家住在窄头巷子。”
“杨乙郎,善。你可知本官为何半夜请你来衙门喝茶呀?”
杨乙郎垂首,不知该如何答话:“这……大人,小人一向遵纪守法,最是本分不过的呀!”
江慎初点点头:“本官自然相信你是个好人,只是想问你,今晚你在玉壶春酒楼吃酒时,所说的可都是真话?”
杨乙郎瞠目结舌,万万没想到,他竟是因为这事情,被带到县衙里来的。见着杨乙郎惊讶地张大嘴巴,里面足可以塞进一个鸡蛋的模样,江慎初很是愉悦。让你们说知县大人无用无能不理事,今日便让你们看看,知县大人是如何英明神武、明察秋毫且爱民如子的。
杨乙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再次磕了一个头:“回禀大人,小人所言都是真的,绝不是酒喝多了胡乱说的。不知道大人是从哪里知道的这件事,但依小人看来,郭家庄……怕是出大事了。”
江慎初唇角上扬,道:“本官明日便出发去郭公庄捉鬼……啊,是查明此事,杨乙郎,本官问你,可愿意与本官同去,协助本官破此奇案呢?”
“……小人胆子小的很,怕是,怕是会拖累大人啊!”
“协助官府办案,可赏五百钱。”江慎初也知道,上次怕是将杨乙郎吓的狠了,“本官无需你带入郭家庄,你只需将本官带到进郭家庄的山道即可。”
杨乙郎点头称是,江慎初满意的笑了:“李主簿,安排杨乙郎今晚在县衙里歇下,明日一早,随本官前往郭家庄。”
安排好了杨乙郎的住宿问题,这位知县大人在临走前,还不忘给他画一张大饼:“杨乙郎,郭家庄的村民,乃至整个蓬溪县的百姓,都会记得你的恩德的。”
“不敢不敢,都是大人的功德。”见知县大人一脸笑容,杨乙郎心中已然明白,这哪里是去查案的,分明是这位少年知县觉得稀奇,想要去一探究竟的吧。
唉,杨乙郎此刻,竟然颇为同情李主簿。在这样的上司底下办事情,不容易啊。
李主簿替杨乙郎安排住宿时,颇为惊奇,他他他……竟然在这位明天要陪着知县大人去胡闹的可怜虫身上,察觉到了对他的同情和悲悯?
翌日,知县大人特意换了一件窄袖束腰的骑装出门,还带上了他父亲在他开始学习骑射时赠与他的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剑。
江慎初当初给这把剑取了一个威风堂堂的名字,叫斩妖除魔剑,被祖父鄙视粗俗不堪后,他只能规规矩矩的请祖父赐名,祖父给他赐了一个古雅端方的名字:沉水。
江慎初的祖父说:“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你性格浮躁,祖父赐剑此名,是希望你修身养性,作为一名君子,虽持宝剑,亦不可有杀戮之心。”
然后,江慎初就非常非常不待见这把宝剑了。
若非此次捉鬼意义非凡,他是不会背着这把斩妖除魔剑出门的。
柳梢见到背着宝剑,一身骑装的漂亮少年,道:“真的要去吗?”
江慎初抬起下巴:“当然!郭家庄的男女老少,正等着我们去拯救呢。”
一旁的李主簿和杨乙郎不禁摸了把汗。
从北门出城,一路颇顺,秋日蓝天,明澈高远,宫廷御苑里最好的画师作画,亦是描摹不出这样的意趣,江慎初恨不得策马狂奔。
柳梢说:“你要是敢松开缰绳纵马,我就回蓬溪县城。”
要是没了柳梢,知县大人如何作威作福?江慎初只能委屈巴巴地跟着柳梢在后面乖乖骑马,足足用了半日功夫,才到了进郭家庄的山路入口。
杨乙郎说:“大人,接下来的路,便不好骑马了,山路崎岖,就从这儿上去,也就一条路,没什么岔路,顺着大路走到山顶再下去,山坳里那出村落就是郭家庄了。”
江慎初兴奋的从马上跳下来,他骑术其实挺好的,当年在汴京少年里,也是第一流的,马术若是不好,打马球怎会赢呢。可叹柳梢操心太多,害怕他从马背上摔下来,竟然禁止他纵马。
江慎初下马后即对杨乙郎道谢:“多谢你了,接下来的路我便与柳梢一起走了,你在此处看着马,等我二人归来吧。”
杨乙郎犹豫了会儿,问道:“大人,真的不需要带些衙差一起去郭家庄吗?”
江慎初自信满满道:“有柳梢足以护我周全!若是真有鬼怪之事,多带些人也是让他们枉送性命,本官爱民如子,不忍心百姓们受此苦难。”
杨乙郎竟然没想到这少年知县是如此体贴,满满都是感动,对着江慎初一长揖:“大人真是好官啊。”
江慎初道:“哪里哪里,若是三日后本官还未回来,你还是去找李主簿,让他派人去郭家庄一趟吧。”
杨乙郎:“……大人一路保重。”
江慎初点头,对着杨乙郎挥手作别,即刻便行山路去了,他手持宝剑,信心百倍,必将妖魔鬼怪,魑魅魍魉,斩于剑下。
刚刚上山,江慎初还觉得新鲜,走的久了,便开始有些乏,一个人说话也觉得无趣,柳梢实在是个闷葫芦,江慎初已经有点觉得手中的宝剑沉了些。
正困乏时,江慎初听到了一阵虫鸣。
“唧唧吱——唧唧吱——唧唧吱”
江慎初眉头一皱,抬手让柳梢别走,并用嘴型对柳梢示意:“你、听、到、了、吗?”
柳梢点头。
江慎初内心无比兴奋,他一改萎靡困顿的神色,凝神细听,判断方位,仔细地寻找声音来源。这叫声缓慢,中气十足,应当是只大蛐蛐,说不定不输给他的那只将军蛐蛐,必须得把这只蛐蛐抓到!
柳梢摇摇头,退到了一边。
江慎初放轻手脚,一步一步走向叫声的来源,缓慢的拨开草丛,呵,还真是一只大蛐蛐。江慎初捉蛐蛐是一把好手,他直接撩起衣服,一把扑了上去,只要先将蛐蛐罩住,再兜起来,待会儿把水囊里的水倒掉,将蛐蛐装到里面便可,回家了好好养,又是一只常胜将军。
就在江慎初使劲力气这么一扑,却没想到,下面是个斜坡。
“啊——”
“唧唧吱——”
我们爱民如子,英俊潇洒的知县大人,为了捉一只蛐蛐,就这样从这个斜坡上滚了下去。斜坡下面是一处塌方,塌方止住了江慎初下坠的趋势,只是塌方下面,还有个岩洞,江慎初这样生生地掉入了岩洞中。
“江终!”
柳梢眼见着江慎初就这样猝不及防跌了下去,立刻也跟着往下跳,他身姿矫健,灵敏如飞燕,几步便到了江慎初跌下去的那个岩洞口。
“江终,你听得见吗?”
“哎……没事,没事。”
江慎初一贯机灵,他借沉水剑插住山壁的摩擦力,减缓了一部分下坠的速度,怎么说他也是汴京蹴鞠马球的第一高手,这点反应能力还是有的。
“我马上拉你上来。”
柳梢随身的行囊里便带着有绳索,他找了一颗粗壮的树,将绳子在上面系了三圈,理了理后扔了下去,这岩洞也就两人半高,并不算深,只是里面有许多乱石,亦不平整。
江慎初拍拍身上的泥土灰尘,准备爬上去的时候,惊讶发现,这岩洞里竟然不止有他一人。
江慎初喊道:“柳梢,你等等,这岩洞底下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