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凤歧
1931年11月4日，我投奔到马占山将军的麾下，任随从副官，跟随他近20年之久，直至1950年马占山将军去世。我们关系一直十分密切，因此我对他的生平事迹比较了解。如今我已是耄耋之年。值此风烛残年之际，为给研究抗日战争史提供一些真实的史料，现将我跟随马占山将军抗日时所了解的情况作一叙述。
一
马占山将军，字秀芳，生于1885年11月30日，原籍为河北省丰润县人。其祖辈逃难下关东，定居于吉林省怀德县毛家城子村西炭窑屯。马占山幼年时因家境贫寒，给有钱人家放牧多年，因此练就了出色的马上骑射功夫。
马占山在19岁那年，因丢失一匹马，被地主姜大牙告到官府，遭严刑拷打，其父被迫将家里几亩薄田卖掉将马占山赎出来。后马匹得而复失，姜大牙却密而不宣，害得马家一贫如洗。马占山为报仇雪恨离家上了哈拉巴喇山，投奔了“红胡子”。不久，马占山带领一些弟兄下山，将姜大牙痛揍一顿，泄了心头之恨。
1905年，马占山参加了清政府组建的地方武装民团，曾任哨官、连长等职。民国成立后，马占山成为奉军中的一员战将，从连长擢升至师长、军长。
九一八事变后。日本军队北侵黑龙江，当时省城齐齐哈尔防卫薄弱，为加强防御，张学良于1931年10月10日任命马占山为黑龙江省代主席兼军事总指挥。马占山就任后，发表宣言，决心抗战，并加强了嫩江桥的防务。11月4日，日军调多门师团进攻江桥，江桥守军在马占山的指挥下，英勇抵抗，打响了东北抗战的第--枪，这就是著名的江桥抗战。
从4日至6日，日伪军对江桥进行了大规模强攻，江桥守军浴血抵抗，打退了敌人多次进攻。由于连日作战，马部伤亡较重，乘夜撤至三间房坚守。这时，日军提出要马占山下野、撤退齐齐哈尔驻军等无埋要求，同时调兵遭将，准备新的进攻。
马占山对于日军的无理要求坚决驳复。于是，日军于12日又开始了新的进攻。至18日，马占山部终因连日苦战、兵力不足，放弃三间房阵地，向齐齐哈尔退却，之后，又退至海伦，并在那里设立省政府，并整顿军队。江桥抗战大大鼓舞了全国人民，各地声援信件和电报如雪片飞来，一些海外华侨还发起募捐，支援马占山抗日。
日军占领齐齐哈尔后，利用汉奸张景惠诱逼马占山参加伪政权。当时马占山虽然口头上表示对日绝不屈服，但又感到抗日前途渺茫，终于1932年2月参加了筹建伪满洲国的会议，并就任伪黑龙江省长职，3月，又任伪军政部部长。
马占山任伪职以后，饱尝了日寇的要挟之苦，尤其使他难以忍受的是，如果任命省府官员必须经日本关东军同意，而且省内各厅处都有日本,人担任顾问。马占山的日本顾问是村田，他的一举一动都受其监视。3月12日，他从哈尔滨回到齐齐哈尔，得知他的参谋长谢珂已转道绥芬河脱离了伪满洲国。为此，马占山颇有感触，也产生了反正脱离伪满的想法。
从此，马点山积极策划出走。他表面上不动声色，暗地里加紧准备，对我们副官也千叮咛万嘱咐，以防走漏风声。为避免敌人生疑，马占山一连三天在日本满铁公所召妓饮酒，打麻将，以掩人耳目。他陆续将黑龙江省盐款、呼海铁路借款、税款提出，同时调集军用汽车、将重要军需物资及300匹军马悄悄运出。
假投降的马占山（右一）
4月2日凌晨。马占山率第三旅官兵200人,乘夜雾正浓奔北门，离开齐齐哈尔城，脱离了伪满洲国。为麻痹日军，事先他派人到拜泉、海伦、黑河等地、按时发电给特务机关长林义秀，称防军有哗变的消息，必须亲往视察云云。
时值天气严寒，温受达零下期10℃，车辆人马行走艰难，我们这支人马一路经讷河、嫩江、瑷珲，走了一个星期到达大黑河。在这里，马占山又发一电报，称在途中患重病、近日不能返回。待日军弄清真相时，马占山已在黑河重新打起抗日的大旗了，他收编了民众抗日武装，编成10余支义勇军、又将原来的部队整编为9个旅。组成黑龙江省抗日救国军，马自任总司令。
是年7月。日军集中优势兵力，对东北各地抗日武装发起进攻。马占山将军率部与日军激战三天三夜，伤亡惨重、率残部不足百余人，向大青山撤退，日军紧追不舍，将我部逼向张家湾大河。张家湾河深3丈，宽4丈，河流湍急，无桥可渡。一些士兵牵着马一走入水中，就被无情的急流吞没了。
我当时带着4支枪，其中两支是马占山的，我牵着马下河后，即被水冲撞得喝了几口水，军帽也被冲走了。这时马占山在对岸高喊:“张凤歧，揪住马尾巴根……“我立即揪住马尾巴根。才露出头来。等我上了岸，回头一里，河面上漂着不少被淹死的人和马，只有为数不多的人马脱了险。
上岸以后是野草丛生的荒地，没有道路，我们由此向深山里走去。许久以后，出现了左右两条路，一些人走向左边。一些则走向右边。我正在犹豫间，马把我驮往左边这条路。由参议官韩述彭带着一些人走的是右边这条路，后来遭到日军的袭击。他们带着马占山的上将军服、印信、银垛子等，均被日军缴获，韩也被打死。敌人从他身上搜出马占山的制印，误认为韩即是马占山，如获至宝，将其头割下来，连同军服等物统统运往日本东京，上报日本天皇。同时还在齐齐哈尔召开庆祝大会，吹“消灭了马占山残部，大获全胜”。日军没有料到，马占山安然无恙，已带领我们转移到大青山继续战斗了。
被日军抓住的抗日小战士
我们在阴雨连绵的大青山中过了50多天的艰苦生活，吃的是山里的野菜和野蘑菇，露宿在草地上，小咬、蚊子连成串往头发里钻。我因军帽丢了，被咬得难以入睡，后来向当地老百姓要了一块蓝布，睡觉时把头包住才略为好些。在这些日子里，我们从未洗过脸，头发长得象蓬蓬草，当走出大青山到达龙门县时，街上的老百姓都用惊奇的眼光看着我们。
在龙门县，我们受到县长的热情接待，生活也得到改善。之后，我们重返黑河根据地，住了两个月，进行整顿，补充了一些新兵。当时老百姓抗日热情十分高涨，成群结队前来投奔，有时还拦住正在行军的队伍，连声高喊:“我们不当亡国奴，誓死保卫国土!求马将军收留!”
经过整顿，实力得到扩充，马占山率部往中东路一带开拔游击。当时，我们部队走到哪里，日军飞机就跟踪轰炸到哪里，而我们没有给养来源，到达中东路满洲里已是弹尽粮绝了，形势十分严酷。
二
当年12月，为保存力量，马占山不得已提出了出国避难。随其出国的有苏炳文、张殿九、李杜、王德林、韩利如和我。我们一行人从满洲里、十八里小站出国门，到达苏联领土。当时正是数九隆冬，冰天雪地，我们每天饮用的水是化雪得来的，吃的是苏联政府每日发给的一小块“黑列巴”(面包)，其他一切食品及日用品则需要我们自己采买。生活是够艰苦的。
不屈的东北汉子
我们抵达莫斯科时，国民党政府驻苏大使颜惠庆热情地接待了我们。我们在莫斯科住了3个月，因为人多，生活费用大，颜惠庆大使决定让我们绕道欧洲回国。因为直接回国很危险，参谋长谢珂就是在通过海参崴回国时被日本特务逮捕的。
我们从莫斯科经奥地利、波兰到达柏林。中国驻德国大使刘文岛率使馆工作人员和留学生欢迎我们，热情问寒问暖。柏林记者采访了我们在东北抗日的情形，次日便通过新闻媒介报道出去，全柏林得知中国的马占山将军来到柏林了。每当我们外出游览，常常有人跟我们打招呼，并拿出笔记本让马将军签字留念.中国留学生还赠给马将军一支德国造的勃朗宁八音手枪，上刻有“在德国的中国留学生同学会敬赠马占山将车留念”的字样。柏林的华侨对我们也十分亲热:一日，我们来到一家天津人开的饭馆，经理满口天津话，见面十分热情，他说:“马将军您可给中国人露脸了，您老吃点嘛?别客气，快说吧!”马将军兴奋地说:“到家了，随便吧!”我在一旁说:“经理，您就给我们来个家乡风味的炸酱面吧!”马占山高兴得哈哈大笑起来。
离开柏林后我们又到达意大利著名的水城威尼斯。当时张学良将军正在此地，马占山前往拜访会晤了他。在此，我们乘一艘两万吨的油船出发，途经地中海、苏伊士运河、红海、太平洋（原文如此，应为印度洋，魏），到达印度孟买，尔后又经新加坡、香港回到上海。时为1933年6月。上海市长吴铁城到吴淞口码头欢迎我们，街上悬挂着横幅标语：“欢迎抗日将军马占山回国!”“欢迎抗日英雄归来!”等等。
在上海期间，马占山曾带我们赴南昌面见蒋介石，为继续抗日要求军权。但蒋只给马占山一个军事委员会委员的头衔，月薪500元。马将军很失望，因为他要的不是荣华富贵，而是率领军队亲赴沙场与日军作战。
1934年马占山将军来到天津，当时跟随他的人除去我以外，还有秘书杜韵霞。当时马占山将军住天津英租界四十六号路燕安里40号二楼。
在天津期间，马占山与河北省主席于学忠很要好，俩人是换帖兄弟，闲时常在一起打牌。当时东北军的抗日将领都是日本人的眼中钉，马占山也遭到他们的打击暗算。
有一天，马占山正与于学忠打牌，突然天津市公安局局长宁匡烈来密报说:“日本特务明天拂晓来炸马公馆、要炸死马占山!"他向于学忠请示对策。于学忠立即照会英法租界协助破获，日本人的阴谋未能得逞。
然而日本特务没有死心，不久又绑架了马占山的儿子马奎、并通知马占山说:“你要儿了，马上交100万元来。”马奎是个浪荡公子，染得一身吃喝玩乐的恶习，素为马占山不喜，马占山恨儿子不争气,次日在天津《大公报》、《益世报》上刊出声明。大意是马奎是浪荡公子，我与他已脱离父子关系，事情发展的一切后果。我概无责任、马占山这一着,使日本特务的阴谋又落了空。
三
马占山在天津住有两年之久，1936年12月8日，他收到蒋介石从洛阳发来的召电，马占山很高兴，以为蒋介石又要起用他率兵抗日，于次日飞抵洛阳，我也陪同前往、到洛阳后蒋介石已去西安，我们又飞抵西安，我们到达西安后，还没有见到蒋介石就爆发了“西安事变”。尔后我们得知，蒋介石调遣大批军队到陕甘，包括电召马占山赴洛阳都是为了打内战。
我们到西安后，张学良、杨虎城很热情地招待我们，安排我们住在西京招待所。当天夜里马占山到张学良公馆打牌，当时邹大鹏、南汉宸、邰中复等人均在，曾说服马占山，让他对于国家危亡、人民涂炭、蒋介石不抗日有清楚的认识。
12月12日天刚麻麻光，我听到有人说:“招待所被包围了”。隔窗向外望去，不少士兵正在东奔西跑地抓人，那是杨虎城的手枪队，住在西京招待所的高级将领都被捕了。我听到街上传来阵阵枪声，正不知所措、突然有几个持枪的士兵闯到屋里，不由分说把我和杜韵霞抓走了。当时我担心马占山，不知道他的情况怎么样，心急火燎。可我们却无法见到他。我们被带到一间大屋子里受到盘问，当审问的人知道我们是马占山的人后，即把我们放了，并表示了歉意、后来我们得知，张学良、杨虎城对蒋介石进行兵谏、逼他抗日。以后马占山一直住在西安，直至“七七”事变。
1937年，“七七，事变后，全国各地青年和爱国志士都纷纷投奔延安,那里是革命圣地,是全国人民向往的中心。马占山对共产党了解得不多，但是多年残酷的现实使他认识到，国民党蒋介石并不支持抗日，现在延安成了抗日的策源地，这使他产生了去延安、会见中共领导及毛泽东的想法。
不久，他去延安付诸实际行动了。那天、天气格外晴朗，我们乘坐载重卡车离开了西安。在行至距延安40里的稻草铺附近，马占山见路旁草丛中有不少山鸡，引起了打猎的兴致:他端起猎枪，瞄准山鸡。随着枪声几只山鸡应声而落、大家都十分兴奋。但就在此时，又一声巨响，只见那只猎枪枪筒爆炸成三截、马占山左手炸伤，并因流血过多而失去知觉。我们都惊呆了，急忙围拢上去，并打电话给陕甘宁边区政府打电话求援。时间不长，交际处长金城亲乘救护车赶来了，我们把马占山扶上车，急奔医院而去。
到延安中央医院后，经医生紧急抢救，才止住马占山左手流血。这时王康博医生前来做了仔细的诊断，确定马占山左手的姆指、中指和食指已被炸断，有溃烂的可能，必须采取手术治疗。在征求马占山同意后，王医生给他做了3个手指切除的手术。
边区政府和毛主席很关心马占山，手术后决定留下我和杜海山(交际科科长)护理马占山，在医院养伤期间，边区首长不断去看望，张学良的弟弟张学诗（应为张学思）去的次数最多，马占山伤好出院后，毛主席和边区首长为他来延安召开了欢迎大会。毛主席代表中共中央、陕甘宁边区政府致了欢迎词。毛主席谈笑风生，使我们感到格外亲切。马占山在大会上介绍了东北抗日情况，并诚挚地感谢毛主席、边区政府的盛情招待。
在延安我们住的招待所距毛主席的窑洞一里多地，毛主席请我们到他那里去作过客，林伯渠同志也曾设便宴招待过我们，金城同志一直陪伴我们，对我们的照顾无微不至，亲如一家。
在延安期间，我们受到很大教育。看到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那样的真挚，也看到八路军官兵亲如一家，军民团结如鱼水不分，以及人民群众那种欢天喜地的精神状态，心里很豁亮，深感有这样军队和大民，抗日战争一定能取得胜利。
我们在延安住了3个月。马占山的伤势痊愈后，毛主席派金城处长和王康博医生送我们到榆林。随后，我们即离开了延安护日根据地。
(张服真整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