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张空头支票引发的血案:深度剖析公子重耳与弟弟的晋国君位之争

我是晋公子 2019-07-23 11:24:31

本期话题公元前650年,公子重耳在与弟弟夷吾的君位竞争中暂时落败。夷吾靠着自己开出的三张空头支票,贿赂秦穆公和两位晋国大夫里克、丕郑,抢先一步登上了国君之位。但即位之后,这三张面额大到根本还不起的空头支票,夷吾该如何处理?一国之君,也要被迫当起“老赖”来了。

公子夷吾使出浑身解数,收买各方势力支持他返国即位,而远在白狄的公子重耳却始终沉默低调,无所作为。现在夷吾登基,成了晋惠公,似乎意味着他与重耳的这一轮君位之争已经尘埃落定,重耳只能无奈地吞下失败的苦果。

但事实真是这样吗?我注意到,从晋惠公上台的公元前650年起,直到公元前644年,整整7年的时间里,重耳一直没有离开过白狄。

当初逃亡来此,舅父狐偃曾说:

“夫狄近晋而不通,愚陋而多怨,走之易达。不通可以窜恶,多怨可与共忧。今若休忧于狄,以观晋国,且以监诸侯之为,其无不成。”——《国语·晋语二》

狐偃告诉重耳,白狄与晋为邻,两家又没有建立正式的外交关系,我们逃亡到此,不必担心晋国将我们引渡回去。更兼狄人同晋国屡次交恶,可能还会成为我们休戚与共的盟友。我们就在这里权且歇马,一面观察晋国政局的走势,一面监视国际列强的动向。日后返国登基,继承大统,这里便是你辉煌的起点。

重耳株守狄地的初衷是为了返国登基,而7年来他一直没有离开,这说明坚韧的重耳虽然在与夷吾的竞争中暂时落后,但他并未放弃回国执政的希望——此刻,新登基的晋惠公夷吾正面临着一个前所未有的巨大挑战,他必须仔细权衡:原先给秦穆公以及两位晋国大夫里克、丕郑做出的承诺要不要兑现,该怎么兑现?

当初为了争取他们支持自己返国即位,晋惠公许诺向秦国割让河西八城,封赠里克汾阳之田百万、丕郑负蔡之田七十万。现在晋惠公成功上位,这三张支票眼看就该到期兑现了,但晋惠公却着实为此犯难,而首当其冲的就是秦国垂涎的河西八城。

当初夷吾之党、大夫吕甥向秦国卑辞求援的时候对秦穆公说:

“君若惠顾社稷,不忘先君之好,辱收其逋迁裔胄而建立之,以主其祭祀,且镇抚其国家及其民人,虽四邻诸侯之闻之也,其谁不儆惧于君之威,而欣喜于君之德?终君之重爱,受君之重贶,而群臣受其大德,晋国其谁非君之群隶臣也?”——《国语·晋语二》

“一旦公子夷吾拜贵国之赐得偿所愿,往后晋国的大臣就是您秦君的仆役。”这番话本身就带有重新定义秦、晋关系,使晋国委身为秦之陪臣的暗示。

倘若现在如约向秦国交割河西八城,秦穆公受此鼓舞,野心必然更加膨胀。到那时他要问鼎中原,拿晋惠公当“儿皇帝”来使唤,高贵的周室宗亲晋国能忍得下这份屈辱,向周天子曾经的家奴嬴秦屈膝称臣吗?

倘若不能,两国邦交最终还要破裂,那割让河西八城等于便宜了敌人。可要是现在就一口回绝秦国,战争有可能会提前爆发。

河西八城的归属关系着秦、晋两国会否交兵,而汾阳和负蔡的近二百万赏田则关系着晋惠公的权威能否树立。

里克、丕郑二位大夫自先君献公薨逝,便有挟制新君、专权固位的野心。当初是迫于秦国的高压和晋惠公的利诱,二人才勉强转变立场,答应支持惠公的。此时近卫军首领七舆大夫还是里克的一党,他手里的兵权本来就嫌太重。

倘若再封赠田产百万,有兵有粮的里克还能乖乖地听晋惠公的节制吗?再说了,里克、丕郑这样的非嫡系大臣都获得了这么多赏赐,那吕甥、郄称和郄芮这样为晋惠公立下汗马功劳,又巴望着鸡犬升天的嫡系亲信又该如何报答?晋国公室能有多少家底儿供这些个权臣们瓜分呢?

这么一算下来,当初开出去的三张空头支票是万万不能兑现了。但赖账你也得有个赖法儿,从谁的账开始赖起呢?晋惠公的盘算是攘外必先安内。毕竟秦穆公还远在黄河的那一边,里克、丕郑可就坐在眼皮子底下啊。

于是,晋惠公夷吾迅速颁布了上台后的第一道命令,命丕郑出使秦国,请求秦穆公准许晋国“缓贿”。

所谓“缓贿”就是推迟履行向秦国交割河西八城的协议。让丕郑作为谈判代表前往秦国,晋惠公的这道人事任命透着蹊跷。

因为根据《史记·晋世家》的记载,当初奉命与秦国谈判,约定一旦晋惠公在秦国支持下成功上位就必须向秦国交割河西八城的专使是晋惠公的谋主郄芮。按照外交惯例,晋国若无法履行协议,此次前往秦国请求缓约的人也应该是郄芮。

但晋惠公偏偏点了之前并未参与谈判的丕郑,令他出使。这不由得让人怀疑,晋惠公此举根本就不是真心要同秦国进行缓约谈判,他很可能布置了一个一石三鸟的阴谋。

命丕郑出使,告诉秦穆公晋国将要“缓贿”,等于变相撕毁了与秦国的前述协议,此其一;

倘若秦穆公因此恼羞成怒,把一腔子邪火撒在丕郑身上,甚至拧下了他的脑袋,那晋惠公借刀杀人的目的可就达到了。届时只须将丕郑风光大葬,同时声讨秦国的外交失范,丕郑与秦穆公手里的两张空头支票就算作废,此其二;

丕郑出使在外,等于孤立了里克,这又为晋惠公创造了分而治之、各个击破的机会,此其三。

如果这个一石三鸟的计策最终奏效,晋惠公可算是金蝉脱壳,把一屁股的债务都甩干净了。放眼古今,做老赖能做到这个水平的人,绝对是凤毛麟角!

果然,丕郑前脚踏出国门,后脚晋惠公便解除了里克对近卫军的指挥权。兵权一旦失去,里克就成了案板上的鱼肉,注定要任人宰割了。

到了这一年的四月,周襄王委派周公忌父会同齐、秦两大国的使者一起向晋惠公的登基表示祝贺。感觉自己的地位已经得到了国际社会的承认,腰杆儿硬起来的晋惠公随即赐了里克宝剑一把,逼他自裁:

“微里子,寡人不得立。虽然,子亦杀二君、一大夫,为子君者不亦难乎?”里克对曰:“不有所废,君何以兴?欲诛之,其无辞乎?乃言为此!臣闻命矣。”遂伏剑而死。——《史记·晋世家》

晋惠公振振有词地声讨里克擅行废立、政变弒君,举起“正义”之剑要“制裁”他。里克对这位晋国新君的忘恩负义痛心疾首,临死前愤怒地争辩道:要不是我违抗先君献公的政治遗嘱,杀了骊姬的儿子奚齐和侄子卓子这二位少主子,能轮到你坐这个位置吗?杀人不过头点地,没道理往我这个将死之人的脸上泼脏水!

里克伏剑而亡,晋惠公的一石三鸟之计算是实现了第一步。

望着血溅五步的里克,晋惠公会否为自己的出尔反尔、背信弃义感到一丝内疚呢?回想当初,是郄芮教唆晋惠公到处开空头支票进行“贿选”的:

“子盍尽国以赂外内,无爱虚以求入,既入而后图聚。”——《国语·晋语二》

郄芮说,我们现在就是要花钱“买票”,只要人家愿意支持我们,开什么价码你都先应下来。等你回国即了位,统治着偌大个晋国,还怕翻不回本儿吗?

晋惠公是郄芮的好学生,但郄芮也没想到,他教出来的这个好学生居然能翻过来咬了他一口,把杀死里克的责任推到他郄芮的头上:

惠公既杀里克而悔之,曰:“(郄)芮也,使寡人过杀我社稷之镇!”——《国语·晋语二》

里克人头点地,晋惠公惺惺作态地挤出一丝悔意,还把亲信郄芮推到前头当挡箭牌,这似乎表明他此时承受了不小的舆论压力。

可能是出于这个原因,晋惠公没有继续扩大打击面,没能将里克的旧部七舆大夫一网打尽。而正是这一点纰漏,让他的一石三鸟计划最终落了空。

里克自裁后,消息很快传入秦国。狡猾的丕郑这时候也一定看穿了晋惠公借刀杀人的毒计。为了避免成为秦穆公的刀下鬼,丕郑孤注一掷,向秦穆公提出了一个极端冒险的计划。

关于这个计划,《史记·晋世家》的记载是:

邳郑使秦,闻里克诛,乃说秦缪公曰:“吕省、郄称、冀芮(即郄芮)实为不从。若重赂与谋,出晋君,入重耳,事必就。”秦缪公许之。——《史记·晋世家》

丕郑说,在诛杀里克这件事上,晋惠公与他的三位核心幕僚吕甥、郄称和郄芮发生了意见分歧。

参照前文中所引《国语》的记载,这可能是指晋惠公把杀死里克的责任推卸给郄芮,引发了他们之间的矛盾。丕郑打算利用这个矛盾,以重利诱使郄芮等人反水,与秦国同谋驱逐惠公,以公子重耳取而代之。但是,万一郄芮等人拒绝合作呢?

《国语》载:

(丕郑)乃谓穆公曰:“君厚问以召吕甥、郄称、冀芮而止之,以师奉公子重耳,臣之属内作,晋君必出。”——《国语·晋语三》

一旦郄芮等人被诱至秦国后拒绝合作,那就地将他们监禁起来,孤立晋惠公。然后兵分两路,秦国负责武装护卫重耳返国,丕郑则潜回国内,联络旧部七舆大夫,与秦国里应外合,驱逐晋惠公。在七舆大夫之一共华的接应下,丕郑回到了晋国。

可当随行的秦国使臣以厚币甘言招郄芮等三人入秦的时候,郄芮意识到自己一定是遭到了丕郑的出卖,于是敦请晋惠公即刻清洗里、丕党徒。

这一次,除了丕郑的儿子丕豹侥幸逃脱,去往秦国之外,丕郑和七舆大夫共华、贾华等人悉数被诛。三张空头支票引发的持续动荡最终以晋国朝野的大屠杀宣告结束。

丕豹逃往秦国后,曾试图游说秦穆公为亡父报仇。他对穆公说,晋君背信弃义,大开杀戒,已经让他失去人心。我父丕郑与里克的党徒遍布晋国,如果您此时发兵伐晋,晋君一定会倒台!

秦穆公何等老辣,他看得真真儿的:里克、丕郑的一党遭此重创,已然星散,哪里还能占据晋国的半壁江山?秦国纵然一时拿不下河西八城,也绝不能给别人当枪使。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丕豹这颗棋子将来或许还有用,就且留下。至于报复晋惠公,机会需要耐心地等待。

参考文献:

杨伯峻《春秋左传注》

泷川资言《史记会注考证》

徐元诰《国语集解》

李尚师、李孟存《晋国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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