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点半,我裹着冲锋衣站在张掖七彩丹霞景区入口,身后是零星几辆自驾车亮起的车灯,像散落的星子。天边泛起鱼肚白,风里裹着祁连山的凉意。这是2025年3月的一个清晨,景区刚将开园时间调整为7:30,但早起的鸟儿总能找到缝隙——我提前预约了日出摄影团,向导老陈说:“闭园时间改到下午五点,但日出时分的光线,才是丹霞最坦诚的模样。”
当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眼前的景象仿佛被泼翻了调色盘。红砂岩的山体镀上一层金边,青灰的断层如泼墨般晕染,远处的山脊像被风吹皱的绸缎,层层叠叠。老陈指着远处说:“你看那‘七彩屏’,像不像打翻的胭脂盒?古人说‘色如渥丹,灿若明霞’,但再好的诗,也写不尽这地貌的脾气。”
张掖的底色不止自然。次日,我驱车60公里前往肃南裕固族自治县,寻找马蹄寺。传说中,格萨尔王的天马在此踏石留痕,而三十三天石窟悬于百米峭壁,栈道如蛇攀岩而上。攀爬时,身旁的崖壁渗出细密水珠,向导裕固族姑娘阿兰说:“这些水是祁连山的眼泪,千年未断。”
窟内彩塑斑驳,飞天的衣袂仿佛仍在飘动。阿兰轻声念起裕固族古歌:“马蹄印里长出血脉,风穿过石窟,带走了时间。”我突然想起天梯山石窟的“石窟鼻祖”之名——张掖的石窟群,像一串散落的佛珠,串联起河西走廊的信仰脉络。
午后三点,张掖大佛寺的槐树投下细碎阴影。殿内34.5米的卧佛半阖双眼,指尖似有莲香。导游指着《永乐北藏》初刻本说:“这是明朝的‘硬盘’,存了三千多卷经书。当年西夏人用骆驼从西藏驮来金粉写经,如今游客只盯着拍照,却少有人细看经文里写的‘无挂碍故,无有恐怖’。”
我在偏殿遇见一位抄经的老居士。他蘸墨的笔尖悬在宣纸上,像在等一阵风。“年轻人,你看这佛殿的梁柱,”他忽然开口,“六百多年了,没一根钉子。人心若也能如此榫卯相合,世间便少些纷争。”
傍晚,我溜达到张掖国家湿地公园。芦苇荡里掠过几只白鹭,远处雪山如淡青色的剪影。管理员老周正清理浮萍:“这儿是黑鹳的驿站,每年迁徙季,天上像飘着黑绸缎。”他掏手机给我看照片——夕阳下的湿地泛着琥珀色,鸟群掠过时,水面碎成万点金箔。
拐进滨河酒坊,酒香混着青稞的焦甜扑面而来。酿酒师傅老王掀开陶缸,木勺舀起一捧酒醅:“这手艺从西夏传到现在,酒曲里埋着河西走廊的脾气——烈,但回甘。”我抿了一口,喉头滚烫,恍惚间竟想起丹霞的落日。
张掖的最后一夜,我在丹霞口文旅小镇看《回道张掖》。当舞台上的驼队重现丝路商旅的跋涉,背景的丹霞投影如火焰燃烧。散场时,一位老者喃喃自语:“这戏演的是过去,但灯光一打,倒像在演未来。”
回酒店的路上,我翻看相机里的照片:清晨丹霞的雾霭、马蹄寺栈道上的青苔、大佛寺檐角的风铃……突然明白,张掖的魔力在于它把时间揉碎了——地质运动以百万年为单位雕刻丹霞,而人类用千年时光在石壁上刻下信仰。
是啊,张掖从不缺惊艳的标签,但它更期待有人静下来,听丹霞在风中的低吟,看古经卷上未干的墨迹。若你来,请带一本《河西走廊史》,再揣一颗愿意迷路的心——这里的山河,自会告诉你,何为“张国臂掖,以通西域”的胸襟,何为时光褶皱里藏着的永恒。